张 履 祥

张履祥 字念夫,一宇考夫,号杨园。浙江桐乡人。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生;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卒。农学。

明王朝自万历之后国势衰颓,内忧外患日甚一日,终于在崇祯末年爆发了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推翻了明朝的统治。张氏家族也随之衰落。张家原本是桐乡望族,祖父和父亲在当地都小有名气,尤其是张履祥的祖父酷爱学问,举凡经史、传记、医卜杂家,无不通晓。因不善理家,家道开始中衰。其父在他7岁时就离开了人世,留下幼子弱母,守田度日,处境艰难。在母亲沈氏的教导下,张履祥从小立志读书,15岁即补县诸生,做了秀才。后虽屡试举人,但终以落第作罢,遂在乡间教书。崇祯末年,他拜致仕御史刘宗周为师,此人对他的影响很大。刘宗周的老师是吴康斋,吴设帐授徒时,隐居乡间,率弟子亲自种田。张履祥对此欣然神往。他的学生陈克鉴在《补农书》“引”中写道:“昔吴康斋先生讲 濂、洛、关、闽之学,而隐于农,率弟子以躬耕。先生慕而效之。”

1644年,清兵入关,占据北京。刘宗周自杀。张履祥闻知痛哭。次年,清兵攻陷浙江。他和徐敬可、何商隐等加入了以吕留良为代表的反清复明的行列。到清顺治四年(1647),清王朝统治局势已定,他便与徐、何等人决心隐居终身。

张履祥的隐居生活是以教书为主,另有40余亩田地雇人耕种。他在教学之余。也亲自动手干些农活,还经常向老农请教和讨论问题。农忙季节,他或是亲自监督雇工劳动,检查成绩;或是穿草鞋、戴草帽,送饭到团间。他最擅长的农活是修剪桑树,连有经验的老农也比不过他。实践使他在农业生产技术和经营管理方面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他在《补农书》“跋”中说:“予学稼数年,咨访得失,颇识其端。”

顺治十五年(1658)张履祥过隐居生活已整整l0年。在此期间,他得到了一本《沈氏农书》。据张履祥说,沈氏是距桐乡不远的湖州涟川人氏,《农书》作于崇祯末年。全书分“逐月事宜”、“运田地法”、“蚕务、六畜附”、“家常日用”等部分。书中介绍了一整套生产技术和经营管理技术,但这并非是沈氏的首创,早在沈氏之前约半个世纪,乌镇人李乐曾纂修过一木《乌青志》,其中就总结了当地农民干田、施肥、育秧等水稻生产技术,这些技术为沈氏所借鉴,并在实践中加以补充。正因为《沈氏农书》记载的是当地农民长期积累起来行之有效的经验,所以张履祥对此书大加赞赏,他在《农书》“跋”中指出:“按此书大约出于涟川沈氏,而成于崇祯之末年,正与吾乡土宜不远。其艺谷、栽桑、育蚕、畜牧诸事,俱有法度,甚或老农蚕妇之所未谙者。首列月令,深得授时赴功之义。 以次条列事力。纤悉委尽,心计周矣。”他亲自抄录了《沈氏农书》,与家人共同研读,并奉为种桑治田的最高准则。

张履祥在顺治十五年(1658)七月抄完《农书》,八月又在徐敬可的吩咐下,将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及与老农所讨论过的农事经验写了出来,这便是《补农书》。现在通行的《补农书》一般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是《沈氏农书》,下卷是张履祥的《补农书》。这是自宋代陈旉《农书》之后,又一本关于南方稻区的农书。

《补农书》和《陈旉农书》的基本内容相同,也为水稻、蚕桑和家畜饲养等3个方面。宋代以后,随着经济重心的南移,杭嘉湖地区成为全国的蚕桑业中心,这种经济格局在《农书》中得到了反映。《陈旉农书》中水稻占有三分之二的篇幅,沈氏笔下水稻的比重则有所下降,但仍居首位,而张履祥《补农书》中,蚕桑已取代水稻名列前茅。家畜饲养变化虽不明显,但经营目的却大不一样,在陈旉和沈氏看来,养牛、猪、羊等,不过是为了给种植业提供动力和肥源,充当配角而已,而张履祥饲养动物在很大程度上是供给市场,如对蚕、鱼、鸡、鹅等的经营,无不以市场为导向。这种变化与商品经济的发展是分不开的。

商品经济的发展不仅改变了原有的农业生产结构,而且也促进了粮食生产的发展和耕作技术的提高。稻麦二熟制就是在宋代以后的江南地区发展起来的。 但是由于没有相应配套的整地技术,稻麦二作之间在季节上存在一些矛盾。宋代只有早田才能种上二麦。元代发明了“开疄作沟”的办法,为解决二作之间的矛盾提供了一条途径。在此基础上,沈氏指出:“垦麦棱(即疄),惟干田最好,如烂田,须垦过几日,待棱背干燥,方可沈种。倘时候已迟,先浸种发芽,以候棱干,切不可带湿踏实。”张履祥又作了进一步的补充,提出了“地(即疄)燥、土疏、沟深”,关键在于“早”的要求,他说:“况种麦又有几善,垦沟揪沟,便于早,早则脱水而(土仑)燥,力暇而沟深,沟益深则土益厚;早则经霜雪而土疏,麦根深而胜壅,根益深则苗益肥,收成必倍。纶燥、土疏、沟深,又为将来种稻之利。”又说:“垦沟揪沟亦宜早,俗谓: ‘冬至垦为金沟,大寒前垦为银沟,立春后垦为水沟。’揪至两遍更好,沟深则棱厚而脱水尽,田底亦愈熟故也。”这些要求使得宋元以后的“开疄作沟”技术发展到非常完备的程度。

为了解决稻麦二作的矛盾,延长麦子的生育期,《补农书》和还较早地记载了小麦移栽技术。沈氏说:“若八月初先下麦种,候冬垦田移种,每颗十五、六根,照式浇两次,又撒牛壅。锹沟盖之,则秆壮麦粗,倍获厚收。”张履祥说:“中秋前下麦子于高地,获稻毕,移秧于田,使各秋气。”小麦移栽技术首见于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的浙江《崇德县志》。崇德与桐乡是近邻,小麦移栽技术很可能就是在这一带最先使用的o这表明古人在解决稻麦二作的季节矛盾方面,又探索出一条新的途径。

张履祥在农业技术方面所取得的主要成就还在于蚕桑方面,这与他重视蚕桑是分不开的。张履祥发明了松棚式木架养蚕法。此法预先做一个像松棚似的木架,宽度和径深均为1.45丈,架的高度以超过桑树为准,上面编织细竹作盖,像桑树栽在屋中一样。或一天移动一下,或2—3天移动一下,得据饲蚕的多少而定,桑架早晚可避露水,晴天可遮蔽太阳,阴天可防止雨水,使桑叶保持干鲜。在4月份的农忙季节,使用这种方法既省人工,又可预防蚕病,对于提高茧丝的质量和产量都很有意义。他还总结了桑树压条的繁殖方法,他说治地必宜压桑秧。因为桑秧由自己培育,容易选择,而根茎枝校相似,随起随种,棵棵能活,还可以节省一项买树苗的开支。而且买来的树苗,100枝只能活40一50枝。压桑秧的方法:要用新填过土的桑地,或者是在水旁的地埂上,冬天挑上一次稻秆泥。采桑叶的时候,就得留好准备压桑的枝条,使它靠近地面,等叶头向上新条长出,就埋入土中。黄梅时浇一次粪,如果用羊圈里的粪铺上更好。农历六月浇一次,八月又浇一次,就可以同母株分离,自己长出新根,每分地可压得桑秧数百枝,叶又不少,获利多而又不费力。每年压上3—5分地就可供本家使用。 压桑法是长期以来桑农所普遍采用的一种繁殖方法。另外,他还发明了用爆竹药塞人蛀虫洞内,引火点燃,虫闻到药味即死的治桑虫方法,这种方法可以防止因捉虫而损伤桑树。

作为农学家,张履祥的成就还在于他提出了一套农业经营管理技术。他认为雇人代作,做工太马虎,不尽人意,如果自己不搞好管理,与耕种石板田差不多。因此,他非常注重管理。

张履祥和沈氏在农业管理方面有个共同点,就是讲究经济效益。“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古代农家都遵循的教训,沈氏和张履祥表现得非常突出,这与商品经济的发展有关。他们很会精打细算,例如仔细计算过养鸡、鸭、鹅的收支情况,对于每种家禽的饲料用量、生长速度、产蛋量、市场价格等等都了如指掌,正是基于这种计算,张履祥提出,“多畜鸡,不如多畜鹅”,“雌鸡之利稍厚于雄鸡”。养家禽如此,经营其他生产也不例外,张履祥对种桑和种稻的投入(人力、肥水等)和产出(产量,价格等)都作过仔细计算,得出了“蚕桑利厚”,“多种田不如多治地”的结论,打破了中国传统农业中五谷、桑麻、六畜的格局,也是对“重农贵粟”、“食为政
首”等传统观念的一大挑战。

把蚕桑放在首位不仅是张履祥讲究经济效益的体现,也是他强调因地制宜,多种经营的反映,两者又是相辅相成的。他抄录沈氏《农书》,正是因为涟川与桐乡“土宜不远”,可资借鉴,他补《农书》正是考虑到沈氏所著与桐乡“或未尽合”。 他说:“土壤不同,事力各异,”又说“农事随乡”。这些充分体现了他因地制宜的思想。在种植方面,他认为在桐乡多种田不如多治地;在养殖方面,他又针对桐乡的自然条件,说:“吾地无山,不能畜牛,亦不能多畜羊。又无大水泽,不能多畜鸭,少养也须人看管。惟鹅、鸡可畜。然多畜鸡,不如多畜鹅。”针对桐乡多小水池的特点,他提出:“若以湖州畜鱼之法,而尽力于吾地之池,取草既使,鱼价复高,又无溃溢之患,损瘠之忧,为利不已多乎。”所有这些都为桐乡农业生产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在因地制宜的思想指导下,张履祥主张多种经营。他自己的l0余亩田和几亩地除了种稻栽桑以外,还种了蔬菜、药材,养了鸡、鹅、羊、猪等。他的好友邬行素死后,留下老母、幼子,瘠田l0亩,池一方。为了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他帮助邬家做了规划,考虑到邬家缺少劳力,田地势又高,不利于种稻,就提出种桑3亩,桑下冬可种菜,四旁可种豆芋;种豆3亩,豆起则种麦,若能种麻更善;种竹2亩,用竹或笋换米;种呆2亩,如梅、李、枣、桔之类,可以换米。有宜肥宜瘠,亦有宜燥宜湿,宜肥者树下仍可种瓜蔬,宜湿者在低处种植;池畜鱼,池中的肥土可上竹地,剩下还可壅桑;畜羊五六头。这个旱涝保收的规划集中体现了他因地制宜、多种经营的思想。在多种经营的实践过程中,他积累了丰富的种植和养殖经验,如梅豆、麻、芋麻、芊(艹字头下戈)、萝卜、甘菊、芋艿、百合、山药、白扁豆等的种植方法,以及鱼、鹅、鸡等的养殖方法,有些是桐乡特产,是其他古农书中所未涉及的。这就丰富了古代农学的内容。

多种经营必须依靠人来完成。张履祥非常讲求用人之道,他说:“种田无良农,犹授职无良土也。”他认为,对良农的访求选择,全在平时,选择自己所了解的人,人无全好,亦无全不好,好坏大致可分为4等,不要求全责备,要唯才是用。在佃户受田之日,要到佃户家去,熟悉他的邻居,考察他的勤惰,计好他家的入口。要认真选择勤劳而善良、家里人多而能同心协力的人家,把田租给他,同时要注意改善雇工的生活。沈氏对于雇工的劳动量和伙食供给曾做过详细的规定。张履祥则提出按劳取酬的办法,把劳动的忙闲、勤情、难易区别开来,给予不同的工钱和伙食,奖勤罚懒。应给的应及时给足份量,不要因小失大。沈氏把宽恤租户,不致退佃作为经营家业的第二件要紧事。张履祥说:“劳苦不知恤,疾痛不相关,最是失人心之大处。”提出收租之日,则注意优待,遇有灾难还要加以抚恤。总之,彼此感情要融洽得像一家人一样。张履祥的用人之道自然是从本阶级利益出发的,然而对于调动人的积极性确可以取得一定的作用,即令是进行现代化生产管理的今天,也有值得借鉴之处。

张履祥生于明末清初,改朝换代使他失去了从政的机会。他隐居乡间,教书、务农,始于无奈,终于自觉。这在农者不学、学者不农的古代是最难能可贵的,也是他成为农学家的原因之一。他抛弃了“以耕为耻”的观念,说:“近世以耕为耻,只缘制科文艺取士,故竞趋浮末,遂至耻非所耻耳,若汉世孝悌力田为科,人即以为荣矣,夫耕则无游惰之患。”他认为,“耕与读又不可偏废,读而废耕,饥寒交至,耕而废读,礼义遂亡。又不可虚有其名而无其实,耕焉而田畴就荒,读焉而诗书义塞。”他说:“人须有恒业,无恒业之人,始于丧其本心,终于丧其身,然择术不可不慎,除耕读二事,无一可为者。”他要求自己的子孙,“只守农土家风,求为可继,惟此而已。”他说:“无财非贫,忘稼稿为穷,无官非贱,废诗书为贱,治生无他道,只务本节用一语。”他生活俭朴,平日布衣素食,不是祭祀不杀猪宰羊,没有客来则不吃肉。张履祥极为勤奋,在耕读两方面都取得较大成就。他的著述甚多,其中《杨园全集》行世。

文 献

原始文献:
[1] (清)张履祥:杨园先生全集,江苏书局,1871。
[2] (清)张履祥辑补,陈恒力校释,王达参校、增订:补农书校释(增订本),农业出版社,l983。
研究文献
[3] 陈恒力、王达:补农书研究,中华书局,1958。
[4] 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中国农学史(初稿)下册,科学出版社,l984。
[5] 游修龄:《沈氏农书》和《乌青志》,中国科技史料10(1989),1,第80—84页。

作者:曾雄生
原载:中国古代科学家传记,下集,科学出版社,1993年,979-98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