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农书
 

张履祥

张履祥(1611-1674),字考夫,号念芝,世居桐乡县清风乡炉镇(今桐乡市龙翔街道)杨园村,通称杨园先生。祖父名晦,心地仁厚,乐于为善,幼年未赴科举,却酷好学问,于经史子集,医卜杂著,无不博览。父名明俊,字九芝,明万历邑庠生,品行端庄,生性至孝。母沈氏孺人,有教养。兄名履祯,亦为邑庠生。杨园幼受家庭熏陶,聪明好学。五岁,父亲教读《孝经》。七岁入塾,九岁丧父,哀痛如成人。母亲教导说:"孔孟亦两家无父儿,只因有志气,便做到圣贤。"从此更自勉自爱,发奋攻读。明天启元年(1621),杨园至钱店渡外祖家就读。次年,从陆时雍学《易经》,后又拜诸叔明为师。十五岁应童子试,补县学弟子员。与同里颜统(士凤)、钱寅(字虎)、海盐吴蕃昌(仲木)友善,常以文章品德相砥砺。崇祯三年(1630),祖父去世。翌年,母亲亡故,家道中落,与兄相亲相助,勤俭持家。六年,至颜士凤家任塾师。时东南文人结社之风甚盛,皆各立门户,著书讲学,甚至评议朝政。张溥等集文士数千人立复社于苏州虎丘,盛况空前。杨园与士凤相约,不参与其活动。周钟至桐乡设馆授徒,慕名求教者甚众,亦不与交往。十五年,复赴杭州应乡试,惜仍未中。旅杭时见黄道周于灵隐寺,黄以淡泊守志,勿图近名相劝,杨园感佩铭记,终身服膺。十七年,去绍兴拜刘宗周为师。刘氏历任朝廷要职,大节彪炳,时被贬家居讲学,极受士林爱戴。刘氏儒学兼崇朱(熹)王(阳明),重诚意、慎独、穷经、读史,受教后深有所得。惟杨园为学善思考取舍,后专意二程(程颢,程颐)朱子,其学说以仁为本,以修己为务,而以中庸为依归,穷理居敬,知行并进,亲切平近,不尚辞辩。杨园一生潜心于义理,认为三代以上,孔孟是集大成者,三代以下,程朱是集大成者。时人以其与陆陇其并提,视为闽洛学派之正传。后以刘氏《人谱》一书与程朱学说不合,便另辑《刘子粹言》一书以作补救。
  在绍兴数月,忽闻北京之变,思宗自缢煤山。杨园哀恸欲绝,不饮不食,全身缟素,徒步回乡。翌年,清兵入浙,避乱吴兴。时官府苛敛,盗匪蜂起,百姓四散流亡,田园荒芜,杨园忧心如焚,又闻刘宗周绝食而死,痛哭多日。初欲联络同道,反清复明,后见大事已无可为,决心抛弃诸生,绝意科举,息交绝游,抗志不出,隐居乡间,训蒙自给。凡有应科举试而求教者皆婉言拒之。常告诫学童:须读有用之书,当务经济之学,毋专习科举制义。杨园从教知识德行并重。清康熙八年(1669),应吕留良诚聘,至崇德南阳村东庄执教,主张"学问固重实践,然必自致知格物始"。订《东庄约语》,作行为规范。又与留良等刻印程朱遗书、先儒遗著数十种行世。
  杨园主张"治生以稼穑为先""门人当务经济之学""能稼穑则可以无求于人。无求于人则能立廉耻。知稼穑之艰难则不妄求于人。不妄求于人则能兴礼让。廉耻立,礼让兴,而人心可正,世道可隆矣。"清顺治四年(1647)后,教学之余,亲自务农,岁耕田地十余亩。每届农忙,必停馆返里主持收种,或箬笠草履,送饭下田;或亲率家人,下地劳作。多与农民交谈,故熟谙农情。于艺谷、栽桑、育蚕、畜牧、种菜、莳药诸行,无不精通。顺治十五年,作《补农书》,以补湖州《沈氏农书》之不足。因其有益于民生日用,刊行后流传于东南各省,且为附近各府县方志所摘引。今人评该书为"总结明末清初农业经济与农业技术的伟大作品之一,是我国农业史上的一种最可宝贵的遗产"。(陈恒力《补农书研究》)
  杨园立身端直,律己极严,勤劳俭朴,终生布衣蔬食,从不奢侈放诞。热心社会公益,虽誓不与清廷合作,然事关乡梓利弊兴革者,无不昼夜萦怀,勉力促成。顺治年间,浙北水旱频仍,杨园悯灾民凄苦,痛农政失修,屡次上书当局治水未成,乃致函崇德曹射侯纵论水利,建议分崇德桐乡、嘉兴海盐和海宁三区,全局规划,分批疏浚,可保无旱涝之患。此议后为有关当局采纳。
  自二十三岁起,先后在故里及菱湖、苕溪、嘉兴、海盐等处执教三十余年。康熙十三年(1674)五月,脾病复发于海盐半逻学塾,始离海盐;七月,稍有起色,仍抱病去东庄学塾,劝勉师生。当月二十八日逝世。葬于故里西溪桥南。乾隆间,浙江学使雷鋐改立巨碑于墓前,题为"理学真儒杨园张先生之墓"。道光四年(1824),入祀乡贤祠。后人赞道:"布衣祀两庑,故今能有几?"著有《愿学集》、《读易笔记》一卷、《四书朱子语类摘钞》三十八卷、《言行见闻录》等。后人辑为《杨园先生全集》五十四卷(《四库全书》著录)。《清史稿》有传。

 

《补农书》简介

《补农书》曾流行于江苏、浙江、安徽及南方其他各省,是反映明末清初太湖流域,特别是嘉、湖地区农业生产状况的一部有代表性的农业著作。明末清初桐乡人张履祥长时间亲身指导或参加农业生产,结合已有文献记载和实践经验写成此书。书中重视植桑并兼顾水稻生产,对于耕种、蚕桑、养鱼、酿酒乃至养猪羊和农家经营、农民生活技艺都有详要记述。《湖州府志》(同治)、《嘉兴府志》(光绪)、《光绪桐乡县志》等对书中的农桑生产方法有摘引。《光绪桐乡县志》卷七"农桑"篇末特说明:"右二十三则(指农桑二十三条),从杨园《补农书》采录,虽皆农桑之余事,而有益于民生日用,且必杨园当日所亲试而见效者,故能言之凿凿,我桐人所当奉为师法也。"我国农史学家陈恒力在《补农书研究》中,高度评价《补农书》,称其"是总结明末清初农业经济与农业技术的伟大作品之一,是我国农业史上最可宝贵的遗产之一"

  明末,湖州府归安县涟川(今湖州市练市镇)沈氏(已佚名)撰有《沈氏农书》。张履祥根据自身农业实践所得经验,详细订正,并为《沈氏农书》增补一下卷,两卷合称为《补农书》。据张履祥自序,《补农书》成于顺治十五年(1658)。书成后,以手抄本形式广为流传,但终因张晚年清贫,没有刊印。故世后,其友何汝霖曾辑有文集一帙,交张履祥嗣子收藏。后张履祥弟子姚琏,集合家藏张的众多文稿,编成全集一部。张履祥的生前好友何汝霖、凌克贞曾对此稿进行过审订。康熙四十三年(1704),海昌(今海宁市)范鲲根据姚氏抄本,增补佚文,将著者遗集选刻行世。乾隆年间,陆续有《张考夫遗书》、《张杨园先生全集》、《杨园先生全集》等印行。但范鲲的刻本,未能全部收录张履祥的遗著,而后的诸本,或选辑或删节,也非足本。

  《四库全书总目》把《沈氏农书》收录于"子部""农家类存目"中,称"此编为桐乡张履祥所刊,称涟川沈氏撰,不知沈氏为谁也。其书成于崇祯末,履祥以其有益于农事,因重为校定,具列艺谷、栽桑、育蚕、畜牧诸法,而首以月令,以辩趋事赴功之宜。沈氏为湖州人,故所述皆吴中土宜,与陈旉、王桢诸本互有出入。"《续修四库全书》中收有《农书》全文,署"明沈□撰,清张履祥补撰"

  清康熙年间有《杨园张先生全集》,同治九年(1870)有《张杨园先生集》(52卷,山东尚志堂刊本),同治十年(1871)有《杨园先生全集》(54卷,苏惇元编,江苏书局刊本),同治十一年(1872)有《杨园先生全集》(54卷,万斛泉编,永康应宝时刊本、江苏书局刊本)。上述均收录《补农书》内容。光绪二十三年(1897),有然藜阁刊本《补农书》。康熙时还有《补补农书》,有书目,版本未见。

  民国二十四年(1935),桐乡县政府有沈光熊选编的《杨园遗著菁华》铅印本。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6年有《补农书》中华书局版本。1958年,农业出版社出版陈恒力编著《补农书研究》(第三版时,陈恒力按内容把原《补农书研究》分成《补农书研究》和《补农书校释》单独出版)。1958年3月,桐乡县农业局对中国农业科学院所送《补农书》进行翻印,作为农业参考资料,在小范围内分送,已加有标点。2002年7月,中华书局出版《杨园先生全集》3卷,收录有《补农书》。2003年,《浙江省农业志》内有《沈氏农书》辑录,内容与然藜阁刊本《补农书》有所不同,为清逻溪钱尔复子湘订正。因《补农书》先由手抄传递,过程中内容或有增减订正,版本各异也是常情。2002年出版的《杨园先生全集》,由陈祖武点校,繁体字,有标点,与1958年桐乡县农业局翻印本标点出入较大,内容基本同然藜阁刊本。此外,尚有一些版本,但所见多为繁体字,未见有简体字、标点、注释合一本。

  陆秀峰先生长期从事农业水利工作,曾收集研究《补农书》资料。此次点校的《补农书》,对照多种版本,择优选择,以然藜阁刊本《补农书》为准,改简体,加标点,并加以注释。陆秀峰先生所做的工作,作为先民遗产的整理,可让我们了解本地域历史上的农业生产情况,对今天发展现代农业也有借鉴意义。本着此意,我们特用专刊形式给予刊登。 (编者)

 

  逐月事宜

逐月事宜

 

正月 立春 雨水

天晴 垦田(1) 种桑秧 敲菜麦沟 倒地 罱泥 下地壅(2) 修桑刮蟥(3) 

   倒芋艿田 浇菜麦

阴雨 修桑刮蟥 罱泥 载壅 罱田泥 劈柴 撒蚕草(4) 秧界绳 编蚕帘 蚕箦

杂作 窖垃圾 窖磨路

置备 铁扒 锄头 桑剪 买粪(苏杭) 买柴炭 锹蒲 蓑衣、箬帽 籴豆泥(甪直)

   买糟烧酒(苏州)

二月 惊蛰 春分

天晴 倒地 刮蟥 下菜壅 倒田 锹沟 浇菜秧 罱泥 丕刂沟 倒秧田

阴雨 修桑括蟥 做塍修泼 锹沟 罱泥 修圩岸 劈柴 摏地土难? 锯车扉(5)

   罱田泥 载壅 捆桑绳 架山绳 撒柴

杂作 接树桑  看出蛀屑(6) 下瓜葡子 下菱种 排韭(7) 沉麻子(8)

   (取足修船打索之用)

置备 唤工剪桑 雇忙月人工 籴螺蛳入池(9) 修好筐箉 换炭 买芥菜盐 买小鸭

   买糊箉纸(10)

三月 清明 谷雨

天晴 丕刂地 沉梅豆(11) 晚豆 垦花草田 浇桑秧 罱泥 倒田 种芋艿 削豆坂

阴雨 窖花草 做秧田 刮二蟥 锯车扉 载壅 罱田泥 把桑绳 劈柴

杂作 雇匠做车扉 鹤膝(12)(前此日短后此工忙) 修蚕具车杖(13)(并丝车)

   种菱 钉菱签(14)(并菱梗) 捉蛀虫 种瓜秧(并蒲豆) 浸种谷

置备 茶叶 腌芥菜 买水木充

四月 立夏 小满

天晴 丕刂地(白地、豆地) 谢桑(15) 倒花草田 压桑秧(16)

   种茄、倒地、剪桑(并修截) 浇桑秧 沉晚豆 看三蟥 收菜麦 种芋艿秧(带露)

   做秧田 下种谷

阴雨 看三蟥 拆麦棱(17) 窖蚕沙梗

甩麦 下田 窖蚕豆拇 看秧水

杂作 架瓜豆棚 浇瓜茄(并豆葡秧) 沉赤豆 雨后看地沟 桑秧

置备 买粪谢桑 买牛壅磨路(平望) 腌青菜 买茧黄(南浔) 买蒜苗 买蚕蚁入池

五月 芒种 夏至

天晴 丕刂地 浇桑秧 浇瓜茄秧(并豆葡等,惟夏至后半月不可浇灌)

阴雨 拔地草 挑草泥 斫地土难(并塍脚) 下田 拔秧 种田

杂作 打菜油 扳桑附枝(并匀叶)

置备 籴大麦(长兴、澉浦) 买麻苎布 买蒜(醋用)腌梅子 熏杨梅 买酱盐

六月 小暑 大暑

天晴 丕刂地 拔梅豆 垦倒种菜地(伏内) 捏头蟥(18) 锄田

阴雨 下田

杂作 丕刂晚豆 斫黄麻梗 收藏种子(蚕豆、梅豆、大小禾畾麦)

置备 合酱(晒酱油) 定枯桑叶 买菜瓜入酱 买勒鱼入糟 做瓜干做豆豉

七月 立秋 处暑

天晴 丕刂地 荡田 耘田 捏二蟥 修桑 把桑

阴雨 下田 修桑(把桑) 捏蟥 载壅

杂作 下接力(19) 下麦秧(并胡萝卜) 

合鱼丛(20) 种葱 下菜秧

置备 买羊草(上路)

八月 白露 秋分

天晴 丕刂地 做泥砖 倒地 下地壅 挑河泥 罱泥 删胡萝卜 下白萝卜 撒菜秧 种菜

阴雨 斫地土难芦草 罱地梗泥 绞荞签(21) 押帘绳(并粪桶绳)

杂作 翻千年久(去根) 捉蛀虫 抹车油 押帘 修船 沉蚕豆(地土难)

   撒花草子 下寒豆(22) (田塍)接桃树 线鸡

置备 买荞签(并稻杠) 买稻铗(23)(并镰刀) 买筛匾 合酒曲 买菜盐

   买辣火(24) 籴桂花(25) 腌菱拇

九月 寒露 霜降

天晴 垦地 斫早稻 沉蚕豆 垦麦棱 罱泥 勒叶(26) 拔晚豆

阴雨 挑泥砖到家 做稻场 打稻巴 载壅 罱泥 押床箦 绞绳索

杂作 捉蛀虫 锄竹地(修竹) 挑稻杆泥 伏鸡鹅蛋(27) 做絮

置备 买牛壅(平望) 买絮骨 糟茄姜 烘青豆 买茱萸 箍臼

十月 立冬 小雪

天晴 斫稻 垦麦棱(沉麦 种菜) 浇菜麦(及萝卜菜) 晒谷 垦地

阴雨 甩稻 做米(28) 斫芦 缚囤? 绞绳索 罱泥

杂作 拔赤晚豆 种芥菜青菜 起芋藏种 采菱留种 起鱼丛

置备 买枯叶(桐乡海宁) 买草柴(山里) 买牛壅(平望) 租窖(各镇) 腌菜干

   做酒(十月白) 做萝卜菜干

十一月 大雪 冬至

天晴 垦菜棱(种菜) 提菜麦沟 种大小麦 晒谷 垦地 罱泥

阴雨 做米(28) 打米 绞绳索 缚囤(29) 截桑堍磊(30) 

   刮蟥 提沟(31) 载壅 罱泥

杂作 斫芉? (32) 载羊叶 挑稻杆泥藏 种谷

置备 租窖(33) 籴白粞 踏盐齑菜 买蟹(糟酱) 买香橙 籴砻糠炭屑

   做风鱼(34) 火腿 籴糠

十二月 小寒 大寒

天晴 下地壅 垦坂田 刮头蟥 浇菜 罱泥

阴雨 罱泥(上芉? 土难) 载壅 修桑括蟥 打米 绞绳索

杂作 了田(菜麦田剩下者) 斫树枝 削地土难(脚塍) 编篱笆 车池潭(35) 

   买榆树(36) 买腊(37)柴 买腊盐 换灰粪 买腊猪油(嘉兴) 

   买过地韭秧 做好酒 做醋

 

注释:

   (1)垦田:耕田,立春前称垦田,立春后称倒田。地也同样。

   (2)壅即基肥。下壅即施肥,下地壅即给地施基肥。

   (3)刮蟥:将生在桑树干上的蟥虫卵刮掉,是原始的治虫方法。

   (4)撒蚕草:将稻柴或麦柴撒叶做蚕簇用。

   (5)锯车扉即水车幅板。

   (6)看出虫屑:看桑树上有否蛀粪落下,决定是否塞药。

   (7)排韭即种韭菜。

   (8)沉麻子即播种麻皮种子。

   (9)籴螺蛳入池:池塘养青鱼准备食料。

   (10)买糊箉纸,买纸糊箉蚕种收蚁养小蚕用。

   (11)梅豆即早豆,黄梅时播的豆,晚豆即黄豆。

   (12)鹤膝即水车和木。

   (13)车仗,即水车。

   (14)钉菱签,菱荡界围水中竹杆,俗称菱签竹。

   (15)谢桑:桑树采叶后第一次施肥,为感谢桑树故名。

   (16)压桑秧,用压条法培育桑树。

   (17)麦棱即麦楞。

   (18)捏头蟥:将桑叶上的第一批蟥虫捏死。

   (19)下接力:施追肥。

   (20)合鱼丛,是做鱼窠,将树草推入河中,堆成一堆,引鱼入窠。

   (21)绞荞签:用竹竿缚成两个三脚架,中间横一竹竿,将稻把倒挂于横竿上,既晒干谷,又晒干柴。

   (22)寒豆即豌豆。

   (23)稻铗,即稻架,水田中割稻架稻用。

   (24)辣火,即辣椒、胡椒等。

   (25)籴,即买的意思,籴桂花即买桂花。

   (26)勒叶,采老桑叶,从桑条上从上向下用手一拉,整个桑条上的老桑叶全部落下,称勒叶。

   (27)伏鸡鹅蛋,伏是孵的意思,伏鸡鹅蛋即孵小鸡、小鹅。

   (28)做米即牵砻,谷成糙米,打米用石舂打成白米。

   (29)缚囤,即结米囤。

   (30)堍磊,桑树生出桑钉头。

   (31)提沟,即锹沟。

   (32)芉? 又有写成甘柯、杆柯、甘枯等。

   (33)租窖:到集镇租粪坑。

   (34)风鱼,是冬天将青鱼或草鱼杀后整条挂在朝北的外面,让风吹干,别有风味。

   (35)车池潭:冬天抽干鱼池潭里的水,捉鱼挑泥。

   (36)买榆树:用于水车锯幅板用。

   (37)腊:立春前称为腊,十二月为腊月。

 

 

 

  运田地法

 

 

  古称"深耕易耨",以知田地全要垦深。切不可贪阴雨闲工,须要晴明天气,二三层起深。每工止垦半亩,倒六七分。春间倒两次,尤要老晴时节。头番倒不必太细,只要棱层通晒,彻底翻身(若有草,则覆在底下。)合 倒好。若壅灰与牛粪,则撒于于初倒之后,下次倒入土中更好。

  (一)种田之法不在乎早。本处土薄,早种每患生虫。若其年有水,种田则芒种前后插莳为上;若旱年,车水种田,便到夏至也不妨。只要倒平田底,停当生活,以候雨到。雨不到则车种,须要一日车水,次日削平田底,第三日插秧,使土中热气散尽,后无虫蛀之患矣。凡种田总不出"粪多力勤"四字,而垫底尤为紧要。垫底多,则虽遇水大,而苗肯参长浮面,不至淹没;遇旱年,虽种迟易于发作。其插种之法:行欲稀,须间七寸;段欲密,容荡足矣。平底之时,有草须去尽;如削不能尽,必拔去而后平底。盖插下须二十日方可下田拔草;倘插时先有宿草,得肥骤兴,秧未见活,而草已满,拔甚费力,此俗所谓"亩三工"(1)。若插时拔草先净,则草未生而苗已长,不消二十日便可拔草,草少工省,此俗所谓"工三亩(2)。"只此两语,岂不较然?况又有水旱不时,车戽不暇,须预唤月工,多唤短工,才先做起。头番做得干净,后番次次省力。今日拔草,明日即要横锄,所谓"头番不要早,二番不要迟"。当使草尝无处著脚。两锄俱要将土翻个转身,不徒移动场屋。计小暑后到立秋不过三十余日,锄、荡、耘,四番生活(锄二、荡一、耘一)。均匀排定。总之,不可免,落得上前为愈也。立秋边,或荡干,或耘干,必要田干缝裂方好。古人云:"六月不干田,无米莫怨天。"惟此一干,则根脉深远,苗杆苍老,结秀成实,水旱不能为患矣。干在立秋前,便多干几日不妨;干在立秋后,才裂缝便要车水,盖处暑正做胎,此时不可缺水。古人云:"处暑根头白,农夫吃一吓。"下接力(追肥)须在处暑后,苗做胎时,在苗色正黄之时。如苗色不黄,断不可下接力;到底不黄,到底不可下也。若苗茂密,度其力短,俟抽穗之后,每亩下饼三斗,自足接其力。切不可未黄先下,致好苗而无好稻。盖田上生活,百凡容易,只有接力一壅,须"相其时候,察其颜色",为农家最要紧机关。无力之家,既苦少壅薄收;粪多之家,每患过肥谷秕,究其根源,总为壅嫩苗之故。而扼要之法:一在垦倒极深,深则肥气深入土中,徐徐讨力,且根脉深远,苗杆必壮实,可耐水旱;纵接力薄,而原来壅力可以支持;即再多壅,譬如健人善饭,量高多饮,亦不害事,此为第一著。一在多下垫底。垫底多,插下便兴旺,到了立秋,苗已长足,壅力已尽,杆必老,色必黄,接力愈多愈好。一在六月内干过一番,则土实根牢,苗身坚老,堪胜壅力而无倾倒之患。但自立秋以后,断断不可缺水;水少即车,直到斫稻方止。俗云:"稻如莺色红,全得水来供。"若值天气骤寒,霜早;凡田中有水,霜不损稻;无水之田,稻即秕矣。先农有言:"饱水足谷。"此之谓也。

  (二)稻种以早白稻为上,只肥壅不易调停,少壅不长,多壅又损苗,但喜其米粒粗硬而多饭,所宜多种。黄稻能耐水旱,多壅不害,只怕霜早,米不圆满。其余稻色好歹不同,总无如黄白两种,所宜对半均种,以便次第收斫,不致忙促。先农尝卜其吉者而多种之。

  (三)垦麦棱,惟干田最好;如烂田须垦,过几日待棱背干燥,方可沉种。倘时候已迟,先浸种发芽,以候棱干,切不可带湿踏实,菜麦不能行根,春天必萎死,即不死亦永不长旺。沉麦盖潭要满,撒子要匀,不可惜工,而令妇女、小厮苟且生活。"麦要浇子,菜要浇花。"麦沉下浇一次,春天浇一次;太肥反无收。大麦、禾畾麦,则不厌肥,又要肥在后半。若八月初先下麦种,候冬垦田移种,每棵十五六根,照式浇两次,又撒牛壅,锹沟盖之,则杆壮麦粗,倍获厚收。菜化,麦倍浇又或垃圾,或牛粪,锹沟再浇煞花,即有满石收成,种田不须垫底。凡菜麦锹沟之后干,再丕刂(3)一番,每亩不过半工而泥松碎,易讨力,且不起草,又可挨麦,不患风倒。

  (四)垦地须在冬至之前,取其冬月严寒,风日冻晒。必照垦田法,二三层起深。桑之细根,断亦无害,只要棱层空厂;若倒地,则春天雨水正多,地面又要犁平,使不滞水,背后脚步迹尽数揉平。冬天垦地,草根翻在上;春天倒地,草根翻在下。先农所谓"寒则浪,热则藏"也。垦地、倒地,非天色极晴不可。若倒下不晒,一日即便逢雨,不如不倒为愈。至于丕刂地,尤要大晴,尤要草木未生而先丕刂。夏天约二十日一丕刂,未草先丕刂,二十日尚未起草;草多而丕刂,不十日草已茂矣。一样用此工夫,常在草头做去,孰若才先做上,头番做得干净永不易起草,"一年计在春"正此谓也。西乡只倒不丕刂。本处只丕刂不倒也,须丕刂深二三寸,虽大阵雨,不将浮泥冲淋入水。若止于刮草棱面,上浮下实,一逢大雨,尽将面泥淋剥;计一年罱泥,所增几何,堪此浚削?论来只宜抹倒,不必徇俗也。况发叶时,未必日日晴,未免踏实。此时,决宜趁晴倒晒,则黄梅不易起草。万一黄梅久雨,不能丕刂倒,若草盛,宜拔去之,或锹去之。地沟必开浚卸水。但丕刂倒一番,未免有泥块落沟壅滞。遇大雨后,必处处看瞭,有水即开浚之;雨一番,看一番可也。

  (五)种桑以荷叶桑、黄头桑、木竹青为上。取其枝干坚实,不易朽,眼眼发头有斤两;其五头桑,大叶密眼次之,细叶密眼为最下。又有一种火桑,较别种早五六日,可养早蚕。凡过二月清明,其年叶必发迟;候桑下蚕,蚕恐后期;屋前后种百余枝备用可也。种法以稀为贵,纵横各七尺,每亩约二百株,株株茂盛,叶便满百,不须多也。内地年前、春初皆可种,外地患盗者,清明前种。年前种桑秧,以大为贵;清明边种桑秧,以细为贵。以大桑到清明头眼已发,根眼已盲;细桑则根眼尚绽故也。根不必多,刷尽毛根,止留线根数条。四方排稳,渐渐下泥,筑实,清水粪时时浇灌,引出新根。黄梅尤宜浇灌,浇法不宜著干,当离尺许,绕围周匝,使新根向肥远去。发叶之后,不时要看;若见损叶,必有地虫,亟搜杀之。如遇大雨一止,必逐株踏看;如被泥水淹眼,速速挑开,否即死矣。雨一番,看一番,不可忽也。其剪法,纵不能如西乡楼子样,亦断不可如东乡拳头样,试看拳头桑,桑钉眼多,身如枯柴,一年缺壅,便不能发眼,即行闷死矣。密眼桑留半寸许,五头、黄桑留两寸许,宁可有油瓶嘴,另日修剪可也。嫩桑不必多留块磊,须尽截去,古云:"孝顺种竹,忤逆剪桑。"剪桑乃一件正经事,不甚费忙工夫,约一年要修四番。二叶初匀时,不可多打叶片,至嫩条软折。此时预防损抑,不免多留;种田毕,细看一番,但多留嫩条及新发丛,叶尽情裁去,到七月缚桑之际,凡根下细条及丫裆阴枝,又一切去之。至冬春修截之时,又看细小不堪及荫下繁密者,又一切去之。到剪桑毕又看以桑碍锯而截不尽块磊及老枝不成器者,又一切去之。其老油瓶嘴,晴时紧硬难剪;不论冬春,凡遇久雨之后,雨一止,即群出修剪,期于净尽。设有癃桑,即番去之,不可爱惜,使其缠染者,皆缘剪时刀上传过。凡桑一癃,再无医法,断不可留者。汉人颂剌史德政曰:"桑无附枝"甚言修桑为重事也。桑锯,须买木匠生铁锯,桑剪在石门镇买,五分一把。其刮蟥,也须三番;冬春看头蟥,清明前看二蟥,剪桑毕看三蟥。一枝上百颗尽刮,若遗剩一颗,亦足蟥尽。必如此三番四覆,亦料不能净尽。又要六月内捏头蟥,七月内捏二蟥,而头蟥尤宜细看。留头蟥一,则二蟥便有百,此时田工甚忙,人每忽略不上紧。不知叶一经蟥,纵有肥壅,有工力,亦不易救;决宜早早用心。农家惟此项最辛苦,工夫最难稽考,不得不多下功力,分地各任,庶可责成耳。其捉蛀也须三番:春分边捉出屑蛀,秋分边捉条丫蛀,剪桑毕或九月又细看细捉。又有一等包捉之人,故留大蛀不捉,以待冬间出痘之家,规取厚利,须时时照瞭,随见随捉,或自备线凿,为不时之需。一要觅壅,则平望一路是其出产。磨路、猪灰,最宜田壅。在四月、十月农忙之时,粪多价贱,当并工多买。其人粪,必往杭州。切不可在坝上买满载,当在五道前买半载,次早押到门外过坝,也有五六成粪,且新粪更肥,至于谢桑,于小满边蚕事忙迫之日,只在近镇买坐坑粪,上午去买,下午即浇更好。

  (六)春天壅地,垃圾必得三四十担。在立春左右,拣天色老晴,土色干燥,方可倒入;地面要平,使不受水,沟不要深,则不走肥;随罱泥盖土,虽遇春雨,久亦无害。惟未春先下壅,令肥气浸灌,土中一行根,便讨力,桑眼饱绽,个个有头叶必倍多,清明边再浇人粪为之"撮桑";浇一钱,多二钱之叶。剪桑毕再浇人粪,谓之"谢桑";浇一钱,多一钱之叶,毫不亏本,落得桑好。"谢桑"尤是要紧工夫,切不可因循。

  (七)牛壅载归,必须下潭,加水作烂,薄薄浇之。若平望买来干粪,须加人粪几担,或菜卤、猪水俱可,取其肯作烂也。每亩壅牛粪四十担,和薄便有百担,其浇时,初次浇棱旁,下次浇棱背。潭要深大,每潭一桶,当日即盖。若浇人粪,尤要即刻盖潭方好。牛壅要和极薄人粪要和极清,断不可算工力。主人必亲监督不使工人贪懒少和水。此是极要紧所在。

  (八)古人云:"家不兴,少心齐;桑不兴,少河泥。"(罱泥)第一要紧事,不惟一岁雨淋土剥藉补益,正由罱泥之地,土坚而又松,雨过便干,桑性喜燥,易于茂旺。若不罱泥之地,经雨则土烂如腐,嫩根不行,老根必露,纵有肥壅,亦不全盛。每年冬春间罱一番(或云罱泥固好,挑稻杆泥,亦可省工。)八月罱一番,每番须六工。做沟之人,也不可用搭头,恐做沟扒泥不及,罱手亦停候矣。晴天罱在大地,(阴天罱在埂地,雨天罱在潭里。)候干挑在远地。泥干趁晴倒丕刂,晒曝如菱壳样,敲碎如粉方肥。

  (九)把桑绳,上好茂盛地,约干细绳八斤,以下多寡有差。生活人扌刍绳,上等一日七八斤,酌中五斤。

  (十)天时,大约晴七雨三,晴雨各有生活。独孟春雨水之际,正农工凑聚之时,除雨留家外,雨止即可修桑,看蟥,修岸。至于垦倒田地,非大晴不可。人家雇长年,天雨无生活可做,不得已而垦田,若有船可以罱泥,定须开潭罱泥,消磨雨工;其田地生活,必待天晴方做。

  (十一)种田地,肥壅最为要紧。人粪力旺,牛粪力长,不可偏废。租窖乃根本之事,但近来粪价贵,人工贵,载取费力,偷窃弊多,不能全靠租窖,则养猪羊尤为简便,古人云:"租田不养猪,秀才不读书。"必无成功;则养猪羊,乃作家第一著。计羊一岁所食,取足于羊毛,小羊而足,所费不过垫草,宴然多得肥壅。养猪,旧规亏折猪本,若兼养母猪,即以所赚者抵之,原自无亏。若羊,必须雇人斫草,则冬春工闲,诚靡廪糈;若猪,必须买饼,容有贵贱不时;今羊专吃枯叶枯草,猪专吃糟麦,则烧酒又获赢息,有盈无亏,白落肥壅,又省载取人工,何不为也!但养猪每苦生病,病必在春夏,以受暴寒盛热郁蒸而成。栏前须空阔,通风日,夏不甚热,冬护其寒,窠不厌秽,槽须洁净,自然无害。

  (十二)羊壅宜于地,猪壅宜于田。灰忌壅地,为其剥肥,灰宜壅田,取其松泛。若平望买猪灰及城镇买坑灰,于田未倒之前,棱层之际每亩撒十余担,然后锄倒,彻底松泛,极益田脚。又取撒于花草田中,一取松田,二取护草,然积瘦之田,泥土坚硬,利用灰与牛壅,若素肥之田,又忌太松而不耐旱,不结实,壅须间杂而下,如草泥、猪壅、垫底,则于牛壅接之;如牛壅垫底,则以豆泥、豆饼接之。然垦田果能二层起深,虽过松无害。花草亩不过三升,自己收子,价不甚值,一亩草可壅三亩田。今肥壅艰难,此项最属便利。

  (十三)田地生活,上前有功。除种田要看时候,其余各色,俱以早为贵。假如,丕刂地,未草先丕刂,以后草不即起,丕刂又省工。假如,拔草"早则工三亩,迟则亩三工"。又如,捏蟥,捏头蟥一,省捏二蟥百。至于沉豆、麦,尤以早为贵。春三月内多唤短工,预唤剪桑工、种田工、忙月工,生活次第得法,仍旧省工,未尝多费廪食也。

  (十四)秧田最忌稗子。先将面泥丕刂去寸许,扫净去之,然后垦倒,临时罱泥铺面,而后撒种。旧规,每秧一亩,壅饼一片,细舂与种同撒,即以灰盖之,取其根松易拔。今人,密密布种,曰:"恐草从间生耳!"果能刮尽面泥,草种已绝,不妨少疏,欲其粗壮,若秧色太嫩,不妨阁干,使其苍老。所谓:"秧好半年田。"谓其本壮易发生耳。若亢旱之年,又不可早将秧壅兴,恐插莳迟而秧蒿败也。凡人家种田十亩,须下秧十三亩,以防不足,且备租田。俗云:"二月清明多下种、三月清明少撒秧。"屡试之亦验。

  (十五)做工之法,旧规:每工种田一亩,锄、荡、耘每工二亩。当时人习攻苦,戴星出入,俗柔顺而主令尊,今人骄惰成风,非酒食不能劝,比百年前大不同矣。只要生活好做,监督如法,宁可少而精密,不可多而草率也。供给之法,亦宜优厚。炎天日长,午后必饥;冬日严寒,空腹难早出。夏必加下点心,冬必与早粥。若冬月雨天罱泥,必早与热酒,饱其饮食,然后责其工程;彼既无词谢我,我亦有颜诘之。至於妇女丫环,虽不甚攻苦,亦须略与滋味。乌有经月不知肉味,而无染指侵克者!古云:"善使长年,恶使牛。"又云:"当得穷,六月里骂长工。"主人不可不知。旧规,夏秋每人早粥二合,昼饭七合,点心饭二合半,如粥二合,夜粥二合半;春冬每人朝粥二合,昼饭七合,点心粥三合(夜粥二合半,一年中牵算,每人日一升五合;妇人半之,猪犬别加料)。旧规:"夏秋一日荤,二日素",今宜间之,重难生活连日荤。(春冬一日荤,三日素。今间二日,重难生活加荤。)旧规:"不论忙闲,三人共酒一杓。今宜论生活起;重难生活每人酒一杓,中等生活每人酒半杓,轻省及阴雨留家,全无。"旧规:"荤日鲞肉每斤食八人,猪肠每斤食五人,鱼亦五人。"今宜称明均给、於中不短少侵克足矣。旧规:"素日腐一块,值钱一文,当年钱值九毫、豆一石价五钱。"今钱价、豆价不等,岂得尚以旧例行之。今后合与人人吃腐,不需付与腐钱,而多与油水,令工人勤种瓜菜,以补具不足。旧规:"生活人供酒,斗米买三十杓,谓之长行酒。"水多味淡,徒为店家出息。若以斗米做曲酒当有二十四斤。以十二两抵长行一杓,滋味力量竟是加倍。所虑者,自做易于耗损;若顿发于领袖做工之人,计日算给,似亦甚便,与其利归店家,孰若加厚长年,以其糟养猪,尚有烧酒出卖,亦可供给长年。

  (十六)湖州水乡,每多水患,而淹没无收。止万历十六年、三十六年、崇祯十三年,周甲之中,不过三次耳。尝见没后复种,苗秧俱大,收获比前倍好。皆淹没之后,天即久晴,人得车戽,苗肯长发。今后不幸,万一遭此,须设法早车,买苗、速种。其买苗,必到山中燥田内,黄色老苗为上,下船不令蒸坏,入土易发生。切不可买翠色细嫩之苗,尤不可买东乡水田之苗,种下不易活,生发既迟,猝遇霜早,终成秕穗耳。立秋前可种,若遇天气老晴,热气尚盛,便过立秋几日,尚可种。种下只要无草,不可多做生活,尤不可下壅。下壅工多,则苗贪肥长枝,枝多穗晚,有稻无谷,戒之!戒之!故大水之年,未种而水至,则以车救为主,不救则以复种为主。大凡淹没之时,人情汹汹,必有阻惑,人言勿听,而断为之可也。

  (十七)修筑圩岸,增高界境,预防水患,各自车戽,此御灾捍患之至计。岁奉功令,无容怠缓。至於脚塍,亦要年年做一番,不惟便於挑泥、挑壅、挑稻;一切损苗之虫,生子每在脚塍、地土难之内,冬间划削草根,另添新土,亦杀虫护苗之一法。

  (十八)壅地。果能一年四壅,罱泥两番,深耕丕刂尽,不荒不蟥,每亩采叶八,九十个,断然必有;比中地一亩采四、五十者,岂非一亩兼二亩之息,而功力、钱粮、地本仍只一亩。孰若以二亩之壅力,合并于一亩者之事半功倍也!老农云:"三担也是田,两担也是田,石五也是田。多种不如少种好,又省气力又省田。"作家第一要勤耕多壅,少种多收;第二要宽恤租户,不敢退佃。不幸遇水旱之年,度力量不能遍及者,只须弃半救半,不可眷恋,两废也!记之。

  (十九)长年,每一名工银五两,吃米五石五斗、平价五两五钱,盘费一两,农具三钱,柴酒一两二钱,通计十三两。计管地四亩,包价值四两,种田八亩。除租额外,上好盈米八石,平价算银八两。此外又有田壅,短工之费,以春花、稻草抵之。俗所谓"条对条全无赢息",落得许多起早晏眠,费心劳力,特以非此劳碌,不成人家耳。西乡地尽出租,宴然亨安逸之利,岂不甚美,但本处地无租例,有地不得不种,田不得不唤长年,终岁勤动,亦万不得已而然第,使子孙习知稼穑艰难,亦人家长久之计,每看市井富室,易兴易败,端为子孙亨逸、思淫,现钱易耗耳。古云:"万般到底不如农。"正谓此也。思之!思之!

 

蚕务(六畜附)

 

  养蚕之法:以清凉干燥为主,以潮湿郁蒸为忌;以西北风为贵,以南风为忌。蚕房固宜邃密,尤宜疏爽。晴天北风,切宜开辟窗牖,以通风日,以舒郁气。下用地板者最佳,否则,用芦席垫铺,使湿气不上行。四壁用草箦围衬收潮湿。大寒则重帏障之,别用火缸,取火气以解寒冷,此易易耳。惟暴热则外逼内蒸,暑热无所归,则蚕身受之,或体换不时,喂饲略后,久堆乱积,远掷高抛,致病之源,皆在乎此,古云:"风以散之。"则蚕室固要避风,尤不可不通风也。俗忌生人者,或带酒男子,或经行妇人,浊气冲之,立能致变,岂神为祟乎!若能调其寒热,时其饲哺,一一如法,自足丰收。农家以耕织为业,自己育蚕,虽乱丝薄茧,均足入经纬而获价值,所宜多养。若细细计之,蚕一筐,火前吃叶一个,火后吃叶一个,大眠后吃桑六个,此外,蚕炭一钱,盘费一钱,每筐收丝一斤,才足抵本,所赢者止同宫、茧黄提起不彀二钱之数,若收成十分以下,便不足偿叶本矣。况小民亲身经历,不算功力,盘费则可;若假手下人采桑者,鼠窃狗偷,喂蚕者,杯盘狼藉,多靡工力,堕落农务。此又当照自己力量,不可一例论也。

  (一)遇叶贱之年,喂蚕实少,便四分、五分一个,只该采卖;断不可嫌贱贪贵,留养在桑。嫩桑犹可;老桑留一年头叶,根本衰坏,后虽培壅,终归朽败,万万不宜留养。喂蚕之家,须早晚留心,审时度势,多买出火蚕,不拘一熟两熟,消磨桑叶,虽薄薄收成,亦胜养叶多矣。如买蚕又不及,卖叶又无人买,不得已而留,则采毕仍旧剪光,清粪连浇两番,自然嫩枝长茂;明春加厚壅之,叶仍不少。断不可仍留老条,致桑朽壤。此屡试明验,断在不疑。

  (二)近年夏叶竟无稍主,不得不少养几筐二蚕,以防二桑叶丢空。但值插种之时,堕误忙工,以小妨大,断断不宜养,即养亦断不宜多。

  (三)男耕女织,农家本务。况在本地,家家织纴,其有手段出众,凤夜赶趁者,不可料酌。其常规:妇人两名,每年织绢一百二十匹,每绢一两,平价一钱,计得价一百二十两,除应用经丝七百两,该价五十两;纬丝五百两,该价二十七两,籰丝钱,家伙,线蜡五两;两妇人口食十两,共九十两。数实有三十两息。若自己蚕丝,利尚有浮。其为当识无疑也。但无顿本,则当丝起加一之息,绢钱则银水差加一之色,此外又有鼠窃之弊,又甚难于稽考者。若家有织妇,织与不织,总要吃饭,不算工食自然有赢,日进分文,亦作家之计。

  (四)养胡羊十一只,一雄十雌,孕育以时,少则不孕,多则乱群。胡羊不可一日缺食。冬饥一日,夏必死;夏饥一日,冬必死。右羊十一只,每日吃叶草四十斤,每年共计一万五千余斤,除自叶不算外(自叶抵小羊食)买枯叶七千斤。六月内长安人来,预撮叶价每千斤三钱之外,冬天去载,计七千斤约价三两。买羊草七千斤,七月内崇桐路上买,算除泥块,约价四钱,七千斤亦该三两。垫柴四千斤,约价二两。约共叶草八两数。每年羊毛三十斤之外,约价二两;小羊十余只,约价四两;可抵叶草之本。每年净得肥壅三百担;若垫头多,更不止于此数。羊性喜燥恶湿,垫窠常要干燥。每日申时饲食一番,随与清水一大担。又羊性抢食,恃强者为胜,不顾其子;小羊十余斤以外已离乳者,另棚饲之。羊指脚内,每患有虫食毛。如见羊腹上毛损,即与裁甲捉虫;否则,患脚软而毙矣。用荞麦拇挂梁上,则羊不生虱。养山羊四只,三雌一雄,每年吃枯草、枯叶四千斤,垫草一千斤,约本二两数。计一年有小羊十余只,可抵前本而有余;每年净得肥壅八十担余。

  (五)养猪六口:每口吃豆饼三百斤,六口计一千八百斤,常价十二三两;大麦四百二十斤,计常价十一两,该三十余石;糟七百斤计四千余斤,常价十二两。小猪本身六个,约价三两六钱。垫窠稻草一千八百斤,约价一两,共约本十六两零。每养六个月,约肉九十斤,共计五百余斤,每斤二分五厘,算照平价,计银十三两数,亏折身本,此其常规。每窠得壅九十担,一年四窠,共得三百六二担。(以上算法,但十年前事,近来物价增,不可一例算也。然饼价增,肉价亦增,随身上落;种田养猪,第一要紧,不可以饼价盈,遂不问也。)养母猪一口,一二月吃饼九十片,三四月吃饼一百二十片,五六月吃饼一百八十片,总计一岁八百片,重一千二百斤,常价十二两。小猪放食,每个饼银一钱,约本每窠四两,若得小猪十四个,将八个卖抵前本,赢落六个自养,每年得壅八十担。

  (六)鸡鸭利极微。但鸡以供祭祀,待宾客,鸭以取蛋,田家不可无。今计每鸭一只,一年吃大麦七斗,该价二钱五分;约生蛋一百八十个,该价七钱。果能每日饲料二合,决然半年生蛋无疑。人家若养六只,一年得蛋千枚,日逐取给殊便。种鹅四只,一雄三雌,一年吃大麦,籼谷四石,值价一两八钱。自中秋始至春分,计一百八十日,中间再听四五十日停歇,实计每只生蛋六七十枚,三雌共生二百枚。发买包出,每个二分;即卖不尽者,留作食用,也值八九厘;自伏小鹅更有利。凡养种鹅,要在六七月饱饲绽谷,培其本壮,生蛋有力,(或云蚕豆更佳,且多生子,价与谷等。原本此条与下条合为一条。)自养母鸡四只,冬、春两季可伏四十八枚,出下即卖,每小鹅一只值价三四分。若自己种菜及米粞秕谷,家所必有。秋天初生之卵,伏出早鹅,到清明边换炭(每只)价一钱四五分。不惟赢息甚多,且可备一年蚕炭之用。

  (七)苏州买糟四千斤,约价一十二两。糟以干为贵,干则烧酒多;到家再上榨一番,尚有浑酒二百斤,虽非美品,供工人亦可替用。(近来苏州人多算,将糟下副酒,放桃花酒。若非真色货,烧酒便无利矣。)每糟百斤,烧酒二十斤,若上号的有十五斤,零买每斤二分,顿买也有一分六厘,断然不少。再加烧柴一两,计酒六百斤,价值十两,除本外尚少银三两。得糟四千斤,可养猪六口。凡糟,烧下即倾入缸,践实,以灰盖之,日渐取用,久不易坏,烧时必拌砻糠,喂时必净去之。

  (八)长兴籴大麦四十担,价约一十二两。先将舂去粗芒,水浸一宿,上午煮热摊冷。每斗用酒药比米三倍,约每斗四五厘;拌匀入坛,封口贮净处,候七日开坛,酒香,倾出入甑,一如烧酒之法。每石得酒二十斤,若好的也有十五斤,比米烧差,觉粗猛耳;每斤分半,可抵麦本。洒药、烧柴、斗只一分。得糟二千斤,养猪甚利。试照前法,多养猪羊,一年得壅八九百担,比之租窖可抵租牛二十余头,又省往载人工四五百工。古人云:"养了三年无利猪,富了人家不得知。"况糟麦烧酒,更属有利者乎!耕稼之家,惟此最为要务。

 

家常日用

 

  (一)黄梅买梅子三十斤,用盐腌过,取出晒干,蒸黑贮用。其汁入瓷罐内封固,任其或花或臭不妨。候到九月内,籴桂花六升,倾汁拌匀;桂见梅汁,永不变色。至十一月,买黄橙十五斤,细切,与前桂花同拌,再加熟芝麻五升,收藏以备一岁之用。凡梅花、茉莉、甘菊诸花之香而不苦者,皆可入橙点茶,以诸花见橙永不变色耳。

  (二)六月内梅豆一收,即合酱黄,日晒夜露,随买头水菜瓜五十斤,用盐十五斤,揉烂拌瓜,入缸用石压定,逼尽瓜汁,取瓜略晒,皮皱稍干,用酱黄二斗五升,将汁拌匀,同瓜入瓮,封口贮无日之处。

  (三)六月内所合酱黄,大伏内晒成黑酱。每黄一斗,入盐四斤,厚可成团。九月摘冷露茄风干,但取入酱不腐,不必太干皮皱也。每茄一斤,用酱一斤,拌匀入瓮,封固贮无日处。

  (四)九月内买姜,取姜之最嫩者入糟。次嫩者用麻布拭净,每姜三斤,用香油一盏,熬滚入姜,略番两三转身,即起摊冷,次日拌酱入瓮封贮。

  (五)九月内冷露茄,取细小者五斤,用曲酒糟六斤,盐十七两,清水一碗拌匀,连茄入瓮封贮。(糟姜亦如此法,但用醋拌不用水。)

  (六)四月内,买蒜苗百斤,腌过晒干。再多种丝瓜,采下,去粗皮,腌过晒干。一层蒜,一层瓜,入甑共蒸,以黑为度,取出晒干,封贮,一性极热,一性极寒,匀透中和,甚有补益,且味堪下酒,田家佳品也。

  (七)蒜苗寸许为度,入腌蒜头糟醋煨透,不唯味美,可以辟秽臭,除痧气。五六月间,做生活人与蒜食之,不生病;茶叶加梅与姜,不受暑。

  (八)九月内,西乡晚菱拇正盛而未老,去根叶净尽,水浸半日,入锅煮熟,细切榨干,捣大蒜炒盐拌匀,入瓮筑实,直到春,味尚美,若菜少之年便临来采菱之拇,尚可取腌,当用前法,可以不坏。

  (九)六月买太湖大茄,少盐煮熟,烈日晒干,入甑蒸黑,一如做菜干法,如青瓶样小菜,甚佳。

  (十)盐齑菜、萝卜菜、苔心菜、每百斤用盐三斤,踏过,石压,二十日后取出,晒干,入甑蒸透,再晒极干,用熟香油洒菜上匀透,再蒸。如此两遍,以黑为度,入坛收藏。不惟小菜肥甘,若用猪油、酱在饭锅上炖过亦美味也。老农云:"种盐齑菜法,旱年浇水,水年浇粪,则梗长叶少而最嫩。"

  (十一)做豆豉法:暑月用黑豆一斗煮熟,干细面三斤拌匀,过七日,俟色黄,起出晒干,将杏仁去皮尖,浸七日,早晚换水,陈皮浸胖去膜,生瓜十斤,切细作块,腌一日,三项俱要晒干,加紫苏叶,瓜仁、姜丝、大小茴香,甘草末,川椒数项,不拘多少,甜酒酱拌匀,甜三白酒亦可。风干三日,再加入落卤松盐,咸淡随意,上瓶封固;一两月开用。宜新瓶,即酒瓶亦用,若旧菜瓶、酱瓶,断不可用。

 

  按此书,大约出於涟川沈氏,而成于崇祯之末年,正与吾乡土宜不远。其艺谷、栽桑、育蚕、畜牧诸事,俱有法度,甚或老农,蚕妇之所未谙者。首列月令,深得授时赴功之义。以次条列事力,纤悉委尽,心计周矣。予学稼数年,谘访得失,颇识其端;而幼不习耕,筋骨弗任,雇人代作,厥功已疏,自非讲求精审与石田等耳。因手是编,与家之人,共明斯义,校之言说,益为有徵。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将适桑田,其奉以为高矩。

戊戍首秋考夫氏跋

注释:

 (1) "亩三工":田里杂草多,拔一亩草要花三个工日。

 (2) "工三亩":田里杂草少,一个工日可拔三亩草。

 (3)丕刂:用小铁耙,浅翻二三寸,人倒退,表土成小块,草倒、土松,经雨流失少。土壤通透性好。利于农作物生长。削:用锄头(俗称刮子),人向前刮削表土成粉片状,草倒土碎,人削到地头,倒退漉松,经刮削、践踏泥成粉状,经大雨表土流失多。 "丕刂削"两字亦有同用,即除草松土之意。见《补农书卷下》"梅豆"丕刂削宜勤。

补农书卷上终

 

杨园先生全集本

 

 

 

    

 

  予录农书既毕,徐子敬可将卜居于乡,属予曰:"农书有未备者,盍补之?"余谓,土壤不同,事力各异。沈氏所著,归安、桐乡之交也。予桐人,谙桐业而已,施之嘉兴、秀水或未尽合也。然其纤悉可得而举,因以身所经历之处,与老农所尝论列者,笔其概,而徐子择取焉。虽然,农有本有末,本事沈氏备之矣;予之所言,抑末耳。戊戍仲秋,考夫氏识。

  (一)桐乡田地相匹,蚕桑利厚。东而嘉善、平湖、海盐,西面归安、乌程,俱田多地少。农事随乡地之利为博,多种田不如多治地,盖吾乡田不宜牛耕,用人力最难。又田壅多,工亦多,地工省,壅亦省;田工俱忙,地工俱闲;田赴时急,地赴时缓;田忧水旱,地不忧水旱。俗云"千日田头、一日地头"是已。况田极熟,米每亩三石,春花一石有半,然间有之,大约共三石为常耳。(下路湖田,有亩收四五石者,田宽而土滋也,吾乡田隘土浅,故止收此。)地得叶盛者,一亩可养蚕十数筐,少亦四五筐,最下二三筐。(若二三筐者,即有豆二熟。)米贱丝贵时,则蚕一筐,即可当一亩之息矣。(米甚贵,丝甚贱,尚足与田相准。)虽久荒之地,收梅豆一石,晚豆一石,近来豆贵,亦抵田息,而工费之省,不啻倍之,况又稍稍有叶乎!但田荒一年熟,地荒三年熟,人情欲速,治地多不尽力;其或地远者,力有所不及耳。俗语云:"种桑三年,采叶一世。"未尝不一劳永逸也;弗思耳。(上治地一则)

  (二)农叟有言:"禾历三时,故杆三节;麦历四时,故杆四节。"种稻必使三时气足,种麦必使四时气足,则收成厚。吾乡种田多在夏至后,秋尽而收,所历二时而已。种麦多在立冬后,至夏至而收,所历三时而已。欲禾历三时,麦历四时,胡可得焉?惟有下秧极早,可补事力之不逮。谷雨浸种,立夏前下谷,稍备春气,至插青之日,秧老而苗易长,且耐风日。所谓:"秧好半年田也。"中秋前,下麦子于高地,获稻毕,移秧于田,使备秋气;虽遇霖雨妨场功,过小雪以种无伤也。人但知夏前秧之好,而不知所以好之故,在得春气备三时也。知种麦之多收,而不知所以多收之故,在得秋气,备四时也。湖州无春熟,种田早,收获迟,即米多于吾乡。北方无水田,麦即广熟,非独地燥,历时多,能尽其性也。况种麦又有几善,垦沟、揪沟便于早,早则脱水而 燥,力暇而沟深,沟益深则土益厚。早则经霜雪而土疏,麦根深而胜壅,根益深则苗益肥,收成必倍。 燥、土疏沟深,又为将来种稻之利。凡事利必兼利,害必兼害。惰农苦种麦之劳,耽撮子之逸,甘心薄收,甚至失时,春花绝望,愚矣哉。(上稻秧,麦秧一则)

  (三)四月一日阴雨,见育蚕者乏干鲜之叶。男子劳于外,妇女忧于内,盖昼夜皇皇也。因思育蚕之家,宜预作木架,如:松棚式,广一丈四五尺,深亦如之,其高过于桑,上织竹作盖。于蚕初收时,即张之茂桑之上,若树桑室中。然或一日而移,或二日、三日而移,量饲蚕之多寡而斟酌焉。朝暮可避露,晴可避日,阴可避雨,叶时时干鲜,既省人工,又不生蚕病,至大眠后可辍(大眠后叶老,越宿经日犹鲜,且又可以加水。)事易集而功用多,一架可备数年之用。余里蚕桑之利,厚於稼穑,公私赖焉。蚕不稔则公私俱困,为苦百倍。然大约蚕之生疾,半在人,半在天。人工失恒于惰,惰则失饲而蚕饥,饥则首亮;惰则失替而蚕热,热则体焦,皆不稔之征也。天之患,恒于风雨雾露;即烈日,亦有不宜,以干鲜之叶难得也。蚕食热叶,则茧浮松不可丝。其害浅。食湿叶则溃死,食湿热叶则僵死,食雾露叶则痿死。叶染风沙则不食,叶宿则不食,而仍饥,其害深。知戒人之失,而不知备天之患,未为全策也。若天患虽备,而人失不戒,则咎又将谁任哉?(上蚕叶一则)

  (四)农书不详载梅豆,以梅豆独产于桐邑,归安非所讲求也。崇邑塘东区分亦有之。他如:嘉兴、秀水、吴江、乌程、海宁接境即无;非不试之地也。土性非宜,辄蔓而不实,故惟桐乡得擅其利,六七月陈豆做腐,腐少;若得搀入梅豆,腐便如故。每遇豆熟,商贾来至,官私赖焉。下种于清明后,成熟于大暑前,相去百日耳。得利亦最速。其法有五:一曰留种宜燥,(不可湿气蒸及湿气入器。)一曰挑泥宜密,(稻杆泥)一曰垦地宜早,(冬至前后,垦者泥松而虫冻死。)一曰撒灰宜多,一曰丕刂削宜勤。五者人皆知之,然撒灰少得其法。梅豆根直,下长不过五寸,撒灰宜在打潭撮子而未盖土之时,多撒则灰皆入潭,无不遍者,然后平之,以土虽遇雨亦松,无不出之患,且肥松只在根际,豆故易茂而结繁,他日易拔。若地未倒而先布灰,则灰入土深,根不能及;若豆苗已长而后加灰,则叶碍而灰俱在四旁,无及根者,与无灰等耳。豆叶、豆萁头及泥,入田俱极肥。以梅豆壅田,力最长而不损苗,每亩三斗,出米必倍。但民食宜深爱惜,不忍用耳。俗亦有下豆于麦棱,种田时连豆之结叶拆倒作壅,实觉省便,但恐田迟故多不为耳。(上梅豆一则)

  (五)治地必宜压桑秧。盖桑秧出自己有,则易选择,而根干支支相似,随起随种,无不活者;又省一项急银。买来种者,百枝只可活四五十枝,盖百凡树木,根俱不耐冻,风霜一触,生意即伤也。若天色或遇雨雪或人工不凑,更不可知矣。一株不活不足惜,所惜者又迟一年之叶,且来年所种,能保必活乎?其法:宜新填地或近水地埂,冬天挑稻杆泥一次。采叶之时,即留所欲压之条,使近乎地,俟叶头向上,而新条长,即埋入土中。黄梅浇粪一次;若与羊垃圾铺上更妙。六月浇一次,八月浇一次,可以断其母,而新根自长。每地一分可得桑秧数百枝,叶复不少,得利厚而力又不费。岁压三五分以供家用,必不可少,记之。桑虫捉不尽。恐因捉损桑,则用爆杖、药线入蛀穴,以火烧之,虫闻即死,亦是一法。(上压桑一则)

  (六)壅麦之法,略与梅豆相似,但豆只需撒灰,麦则灰、粪兼用。麦根直下而浅,灰粪俱要著根,而早壅方有益;壅泥亦然。垦沟、揪沟亦宜早,俗谓:"冬至垦为金沟,大寒前垦为银沟,立春后垦为水沟"。揪至两遍更好,沟深则棱土厚而脱水尽,田底亦愈熟故也。余至绍兴,见彼中俱壅菜饼。每亩用饼末十斤,俟麦出齐,每棵撮少许,遇雨一次,长一次。吾乡有壅豆饼屑者,更有力。每麦子一升入饼屑二升,法与麦子同撮。但麦子需浸,芽出者为妙;若干麦,则豆速腐而并腐麦子。近年人工既贵,偷惰复多,浇粪不得法,则不若用饼之工粪两省;但撮饼屑须要潭深而盖土厚。否则,虑有鸟雀之害。惟田近民居,则防鸡损及种麦秧,则不得已而用粪耳。乡居稻场及猪栏前空地,岁加新泥而刮面上浮土,以壅菜、盖麦,最肥有力。秀水北区,常于八九月罱泥壅田中菜。此法最好,日长而工闲,土肥而粪省,农人不劳而菜茂,来年禾复易长。油菜防盗(1),取于牛粪入潭,作烂浇之,则菜臭而人不偷矣。(上壅麦、菜一则)

  (七)天只一气;地气百里之内即有不同,所谓阳一而阴二也。正如一父之子,所受母气不同,则子之形貌、性情亦从而异。吾乡田宜黄稻、早黄、晚黄皆岁稔;白稻惟早糯岁稔,粳白稻遇雾即死;然自乌镇北、练市西即不然,盖土性,别也。耕种之法,农书已备,惟当急於赴时。同此工力,肥壅,而迟早相去数日,其收成悬绝者,及时不及时之别也。俗曰:"早蚕早田为第一。"下乡田低,无春花,故利迟。吾乡春花之利居半,若蚕豆、小麦迟,俱薄收也。田家忌三小(2):"小满蚕、小暑田、小雪麦"其收较薄,故皆宜早。惟赤籼(3)一种,稻色尤为早熟,今田家皆有。或云江西籼,或云泰州籼,人皆欲芟去之,终不能尽。(上稻种一则)

  (八)东路田皆种麻,无桑者亦种之,盖取其成之速,而于晚稻、晚豆仍不碍也。其工力较菜子相去不远,其收利则倍。法,于清明前倒细下种,(种必外方者为佳,清明前有至郡放子者。)撮子每棵悬三四寸,便中间可容锄、若梅豆科然,特盖用纯灰而不加泥耳。守鸟雀数日,(用绳及破竹惊逐。)既出寸许,乃已浇粪两次(每亩一次约清水粪百担。)丕刂削两次。麻成,择老晴天刈起晒干,六七月间浸一宿,诗所谓:"东门之池,可以沤麻"是也。脱其皮,每亩盛者可得二百斤。(剥法从尾至头。)若阴雨剥之,惧黑烂,(屋多者,散置廊檐下,见风日亦无害。)而价损。吾乡种此,为利自浮於东路,但恐业之不精,若募人教植,一年许即善其事矣。(上种麻一则)

  (九)湖州家家种苎为线,多者为布。一年植根,三时可刈,其后不烦更种,稍加肥土足矣。若种苎地一分,则线可无乏用,苎头更可入粉为食。(上种苎一则)

  (十)种芉 ,一亩极盛,可得万斤。则每日烧柴三十斤之家,可供一岁之薪也。少亦得五六千斤,二亩当一亩,尚优于田地租息也。法,用山锥翻根,根方五寸许,即易长(愈大愈速),每棵悬二三尺,一年一补,三年而满,则岁岁惟上泥及斫柴两次工力,但当择其种之长大者尔。斫宜冬至前后,早则笋复生,经冬而枯,次年必衰,迟则干复活,滋根者少,次年亦不茂,若两年不斫,则亦衰,以新笋不生故也。斫过必加泥,近水用河泥,近田用稻杆泥,开春碎之。最宜近水地土难及坟墓旁地。近水取其便于罱泥及载薪以归;坟墓旁边,必有树荫覆盖,不便桑麻种之于此,则不毛之土,一劳永逸,其益无方。(上种芉 一则)

  (十一)种萝卜之法。以伏天垦倒地两次,晒过半月,浇浓粪两次,则土松而无蟥。(大概大寒冰霜,大暑烈日,俱能发土杀虫。)白露前深垦下种,(子必自收者为佳。)菜起毛叶,则频浇清粪,就密处渐芸其细者食之。每棵留三四根,则菜茂而头大。吾乡土性坚实,萝卜亦性重而味细实,其美大与太湖异,胡萝卜亦然,以供家用,固为便易,即卖亦得厚利(本地萝卜价,常贵于太湖)独忌壅灰,见灰则须长而头分故也。若以闲地一亩,春种麻,麻熟大暑倒地及秋下萝卜,萝卜成,大寒复倒地,以待种麻,两次收利亦不减于种桑也。(上种萝卜一则)

  (十二)甘菊性甘温,久服最有益。古人:"春食苗、夏入叶、秋食英、冬食根。"有以也。每地棱头种一二枝,取其花可以减茶叶之半。茶性苦寒,与甘菊同泡,有相济之用,若种之成亩,其利视种豆自倍,吾里不种棉花,亦有以此为业者,但费采摘工夫,及适市贸易,耳目混乱耳。种植甚易,只要向阳脱水而无草,肥粪甚省,黄白两种,白者为胜。(上种甘菊一则)

  (十三)种芋无别法,只土厚而肥,即头大子多。田间岁一易土,则蛴螬不生。入冬方起,则味足而甘硕。种在地沟,则省肥,但旱岁不能长,又螬易生。湖州俱种地上,名为旱芋,为乡低故也。今以半在地,半在田;先食于地,后食于田,秋冬均不匮乏。旱芋种出广德;清明时,彼此排卖於湖。若水芋断不可种地上。(上种芋艿一则)

  (十四)百合,根既甘美,花复芳洁,际於桑际,无损於桑,复不碍丕刂倒,或每年一起(4),或二三年一起俱可,塘栖、临平往往如是,故百合彼处都有。(香芋亦然。)篱下种山药,其根常留,每年食其枝,力不劳而得味多。(上种百合、山药一则)

  (十五)汉文帝诏:岁劝民种树。《管子》云:"一年之计树谷,十年之计树木。"吾里无山,土亦罕旷,然能于地隙,水滨种植良材百株,三十年后可得百金以外。若种树成林,大小相替,材木可无乏用矣。每年芟其繁枝,可以为薪。各以地之所宜,则桐乡椿、梓、榆、檀皆上木也。绍兴祁氏,资送其女,费至千金,人怪其厚。祁曰:"吾费不过十金耳。"人益骇问故,曰:"于女生之年,山中人包种杉秧万枝,枝费一厘。女十六七而嫁,杉木大小每枝值价一钱,则嫁资裕如矣。"此虽山林与平野不同,然智可通也。(上种树一则)

  (十六)农事不理,则不知稼穑之艰难;休其蚕织,则不知衣服之所自。《豳风》,陈王业之本;《七月·八章》,只曲详"衣食"二字;《孟子·七篇》,言王政之要,莫先于田里树畜。今日言及,辄笑为鄙陋。是以廉耻不立,俗不长厚,祸乱相寻,未知何已。然既治田桑,即不可不兼治圃。古者民淳俗朴,瓜瓠俱在疆场;今不能然,则编篱为圃,一以养生,一以御盗,乱世之心,自不能已。俗篱用槿易成,然实寡用而不固,不若间以枳橘,杂以五茄皮、枸杞三物有刺,可御暴客。又茄皮春摘其芽,香美可食;冬取其根入酒尤妙。枸杞春可食苗、秋可取子,根即地骨皮也。枳花香而刺密。实亦有用其成,虽须十年、五年,然久而愈密、篱下遍种萱花,自生自长,花开随采以晒。亦蔬之辅佐也。园中菜果瓜蒲,惟其所值,每地一亩,十口之家,四时之蔬,不出户而皆给。古人场、圃同地;秋收则筑坚圃地为场,以纳禾稼;至来春则又耕治之。以种菜茄,此意湖州乡间往往见之。吾乡殊不然也;场惟收成时一用,三时废弃而已;圃则更辟一处;不得已则于桑下种菜,谓菜不害桑也,其实种菜之地,桑枝不茂;此不特地力之不尽,亦见人工偷惰无足取矣。古人规制,无大小俱有法度,何不遵而行之!(上编篱二则)

  丝瓜宜近水,饭瓜宜上棚,南瓜形扁,北瓜形长,盖同类也。(凶岁乡间无收,贫困或用以疗饥,是宜弗绝其种。)

  地蒲宜平地,屋蒲宜高栅。(可用为器,以贮嫩叶。)

  冬瓜宜疏,菜瓜宜密,黄瓜傍水为棚,宜于早种。

  苦瓜倚树而蔓,不厌迟收。(诗:"匏有苦叶"是也。)

  西瓜土不相宜,太湖皋亭则多有之。

  胡芦玩好而已,但可为器,不可为食。(诗云:甘瓠累之是也。)

  姜出临平。

  笋来湖郡。

  茨菇便于沟际。

  香芋利於墙荫。

  裙带豆可架、可屏。

  刀豆能上、不能下。

  芥菜在地,日久根深,宜垃圾。

  荠菜在地日少,根浅,宜清肥。

  茄宜土实。

  葱、韭、蒜宜土松。

  甜菜四季可食,岁一迁秧,惟夏月味苦。

  菠菜越朔方出,月杪下子,在春秋味甘。

  生菜宜生。

  大头菜宜熟。

  芹苗宜淡。

  莴苣笋宜咸。

  若乃露葵、罂粟、诸葛蔓青,盖非常味,譬犹江瑶、海蜃,备陈方物可也。(上种蔬菜一则)

  (十七)予旅食归安,见居民于水滨遍插柳条,下种白扁豆,绕柳条而上,秋冬斩伐柳条;可为栲栳之用。每豆一棵,可收一升。吾乡无广泽不遍插柳,若扁豆,则环宅垣墙及中庭俱可种也。法,取先枯者,留为明年之种,则早结。其根直下最深;若先开深潭,先下垃圾一饼覆其上而后下种,则终岁可以不浇。培壅全在黄梅,最忌夏至后半月加肥;若壅土,亦无害。秋肥则藤多而结少,晚结则经霜则萎。乘嫩摘之,焙干可储,以备蔬之乏竭。此味鲜食半截,五月至十月,干食亦半载。枯豆收贮,可以接新,专于健脾,大有补益。又一种名五九豆,蔓不长而结最早,植之篱边,亦佳味也。(上白扁豆一则)

  (十八)尝论赋役重困,基址、坟墓,各宜思粮之所出,坟旁种芉 ,便可取薪。基址宽旷,则前植榆、槐、桐、梓,后种竹木,旁治圃,中庭植果木。凡可取为祭祀,宾客、亲戚馈问之用,即省市办金钱。中庭之树,莫善于梅、枣、香橼、橙、橘、茱荑之类,莫不善于桃、李、杏、柿之类。盖物之易溃,不能藏蓄,吾所不取。茱萸最易生,惟欲近水,即阴湿地亦可。橘、梅类善蛀,橘更性畏寒,冬护其枝,夏去其蛀则长茂矣。湖州多种茱萸为酱,名曰辣酱,入药曰:"吴茱萸。"此味性温无毒,寒天食之,可代椒姜,(湖州四季皆食)胡椒不可多服食,以有毒也。茱萸味甚美,服食兼可却疟痢之病。作酱法,如湖州则繁;若浸子、极省力,反觉洁净,每子一斤,用石灰四两化水贮瓶中,以没子为度,一月后即可食。若墙下可以树桑,宜种富阳、望海等种,每枝大者可养蚕一筐;愈老愈茂,但不令虫蛀及水灌其根,动以世计。(上种果一则)

  (十九)自水利不讲,湖州低乡,稔不胜淹。数十年来,于田不甚尽力,虽至害稼,情不迫切者,利在畜鱼也。故水发之日,男妇昼夜守池口,若池塘崩溃,则众口号呼吁天矣。然湖州畜鱼,必取草、籴螺蛳於嘉兴;鱼大而卖,则价钱贱於嘉兴。盖吾地鱼俱是湖州来,及鱼至市,已离池数日,少亦一二日矣,故鱼瘠而价不能贵。若以湖州畜鱼之法,而尽力于吾地之池,取草既便,鱼价复高,又无溃溢之患,损瘠之忧,为利不已多乎。陶朱公古法(5),即不能用,湖州畜法可仿效也。尝于其乡见一叟戒诸孙曰:"猪买饼以喂,必须资本;鱼取草于河,不须资本,然鱼肉价常等,肥壅上地亦等,奈何畜鱼不力乎?"临平多畜鱼兹鱼(6),鱼兹鱼食土,名曰:荡鱼兹,并不必捞草。池小畜鱼兹鱼,亦一道也。鱼兹鱼种临平买;草鱼、白鲢、螺青诸种,本地可卖,湖州畜鱼秧过池,名曰"花子",其利更厚。(上养鱼一则)

  (二十)吾地无山,不能畜牛,亦不能多畜羊。又无大水泽,不能多畜鸭。少养亦须人看管,惟鹅、鸡可畜。然多畜鸡不如多蓄鹅;鸡多防攘窃;鹅不忧攘窃。鸡食腥则长,鹅食草谷而已。鸡畜一年,不及五斤;鹅三月即有六斤,若非留种及家用,则六、七斤即宜卖。邑有善畜鸡者,从市买肉骨,碎而饲之;又积草于场,俟其蒸出杂虫,日番几次,则鸡不食米麦而肥。然此难为法计,惟多畜母鸡,以伏鹅卵可耳。(鹅雏一只,价贵时,银一钱,贱亦六七分)即授人分养,旧例平分亦可。然大概雌鸡之利稍厚于雄鸡,雄鸡每月长不及半斤,雌鸡生蛋十余枚,可当一斤之值,食亦相当,若伏鹅卵,则息月一钱,而食较省。里亦有以畜牛为利者,买瘠牛使童子牵之,朝食露草,日饲棉花饼,养一二月则牛肥而价倍,一牛尝得数金之息,即养瘦马之智,不可为常。(上养鸡鹅一则)

  (二十一)日用所急,薪、米两事为重。米取给于田计口而食,相去不远。惟柴薪之费,相去甚远:炭及山柴为上费,树柴次之,桑条、豆箕又次之,稻柴、麦柴又次之,然麦柴又不如稻柴,以其无灰也。田家之灰,是一项肥壅,商鞅刑及弃灰,秦之农事,所以山东不敌。芉 亦无灰,以其取给于地,不待价也。总之,必待买薪而举火,难乎为家矣。最俭者有烧砻糠之法,另作连灶。(俗名蝼蛄灶)用风箱以炊,则其费较稻柴倍省,而其灰复可以粜(冶坊用之桑柴灰,萁豆灰俱可,粜,白扁豆萁灰,入粉则青)此难为法。吾里冬天用炭屑,实是省便,竹节更省。炭屑杭州江干为佳,价又贱;路远不便,则炉镇冶坊可籴,其价十月担可二钱五分;箉出粗堍约两斗,入炊炉可当炭二十斤,用其余八斗,每脚炉一事,用炭屑一升,分昼夜翻入,可以无辍火矣。若置火缸一事,分昼夜翻入二升,昼炖滚汤,则一日可省烧茶几次,夜炖清水,则早宴可得热水,濯手颒(7)面亦省柴十数斤也。其他烘炖诸物,无不便者。西乡专来籴为蚕簇之用,盖取其不骤热,不骤冷复无厝火(8),不虞之患。每至春半,则担可四钱矣。里中趋利者,往往冬籴,春粜。又有窑灰者,湖州邢窑之灰,邢窑近山,烧山柴,其竹木之节,火力不尽者多存焉,种火最便,其力虽不及炭屑之长,然价亦止及其半;以当班糠则过之矣。竹节陈庄买,其值视柴价为升降;风炉火箱俱可用,费亦最省(上薪炭一则)

  (二十二)酒醪为糜谷之具,宜在所禁。但祭祀、宾客及力田之农,实有所不能已。故苏、湖、绍、金、人家无不酿酒者,沽酒比之自酿,相去一倍,犹为廉价也。与其沽而费金,以输利於人;何如种秫自酿,而樽节於已?且糟亦日用之不可缺者。每年量所应用若干,冬春之间,雇人造贮,更倍其数,以为庆贺馈遗之用,亦省备礼之费,于义甚无害也。但不可因而溢觞耳!将造酒,六月细面为曲。每米一石(用曲十斤)米舂极白,浸一月。造酒人每石工银七分,酒器自备。以糟烧酒,用萧山人,酿法不载。(上酿酒一则)

 

  (一)凡农器不可不完好,不可不多备,以防忙时意外之需;粪桶尤甚。诸项绳索及蓑箬、斧锯、竹木之类,田家一阙,废工失时,往往因小害大。崇祯庚辰五月十三日,水没田畴。十二以前种者,水退无患;十三以后,则全荒矣。有人以蓑箬未具,不克种田,以致饥困,俗云:"为了一钱,饿倒一家。"(蓑雨箬帽一副,价贵不过一钱。)书云:"唯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推此可戒其余。世人多金以备玩器,而惜小费以治田器,岂非惑之甚乎。(器用)

  (二)用人一道,自国与家,事无大小,俱当急于讲求,种田无良农,犹授职无良士也。访求选择,全在平时,平时不知择取,临事无人,何所归咎?因其无人而漫用之,必致后悔。不可便说"无人可用",人无全好,亦无全不好,只坐自家,不能用耳。大约力勤而愿者为上,多艺而敏者次之,无能而朴者又次之,巧诈而好欺,多言嗜懒者,斯为下矣。贪尽无害,顾用之何如耳。选用之道无他,《论语》曰:"举尔所知。"又曰:"无求备於一人。"《大学》曰:"惟善以为宝。"《孟子》曰:"如不得已。"本此义而推行之,虽有不得者寡矣。若无大过恶,切不可轻于进退。书曰:"人惟求旧。"用惯之人,彼知我,我亦知彼,即无大利,终无大害,坦然任之;当以更张为戒。惟夫奸究簸弄,不可不察;积弊故套,不可不破耳。(择良农)

  (三)自古农人,只有劝之一法,《小雅》、《大田》诸诗可考也。曾孙、田畯,其与农夫贵贱悬隔,然其相亲,不啻家人父子。今士庶之家,骄蹇呵詈,使人不堪;毋论受者怨之,自顾岂不可耻。劝之之道,《中庸》曰:"既廪称事。"别忙闲一也;异勤惰一也,分难易一也。忙闲难易,彼人自言。不难分别。惟惰者与勤者一体,则勤者怠矣。若显然异惰於勤,则惰者亦能不平。惟有察其勤者而阴厚之,则勤者既奋,而惰者亦服。至于工银、酒食,似乎细故,而人心得失,恒必因之。纹银与九色银,所差不过一成,等之轻重,所差尤无几。假如,与人一两,相去特一钱与三分、五分耳,而人情之憎与悦远别,岂非因一钱而并失九钱之欢心,因三分、五分而并失九钱(五分七分)之欢心乎?出纳之际,益为紧要。《论语》:以"犹之与人出纳之吝。"为恶政之一。盖其人分所应得,不求而与之,宜也;求而与之,斯已后矣,可令屡求而后与乎!人情缓急,朝暮不同。早晏亦异,不可不察也。酒食益甚,丰啬多寡,待农之物,所差总亦无多。或缺酒食,不过半盏一箸,便快快而云短少;鱼肉亦然,岂特缺少,冷热、迟速,亦所必计。谚曰:"食在厨头,力在皮里。"又曰:"灶边荒了田地。"人多不省,坐蹈斯弊,可叹也!惟夫准绳定于平时,有无谅有彼此,则有求既无奢望,有时不应,退无怨心。如是,则在者,无不满之心,去者,怀复来之志。切不可乘人之急(将低作好,措少为多)使人有伤心之痛。书曰:"狎侮小人,罔以尽其力。"劳苦不知恤,疾痛不相关,最是失人心之大处(工食)

  (四)农事大纲有三道,惟在豫。

一、疆界宜正也。田地赋役之所起,我不可以侵人,亦不宜使人侵我。本让畔之意,与其以我侵人,毋宁使人侵我。语曰:"终身让路,不枉百步;终身让畔,不失一段。"若地段田角,与人相间,彼此便利,则兑换可也。

一、沟渠宜浚也。田功水利,一方有一方之蓄泄,一区有一区之蓄泄,一亩亦有一亩之蓄泄。漏而不知塞,壅而不知疏,日积月累,愈久而力愈难;燥湿不得其宜,工费多而收较薄矣。其事系一家者,固宜相度开浚;即事非一家,利病均受者,亦当集众修治,不可观望推卸,萌私己之心。且思大禹平治九州水土,兴万世之利,何况乡党邻里被一夫涓滴之泽乎?若乃占公为私,损人益己,自非人之所为矣。

一、塍岸宜修筑也。吾乡视海宁为下,既不忧旱;视归安为高,亦不忧水,圩岸虽不甚重,然不时为修筑,则地虞土难塌,田患漏泄,积久滋弊,恒至疆界失其旧所,田塍地脚,草根盘据,所损亦复不少。宜于农隙之月,趁晴清理修治,则省忙工。若闲时蹉失,到插种收成之候,便无及矣。至于坟墓,居址以及道路、桥梁,凡属己所当为,虽与农务无关,亦当乘隙料理,非度外可置也。(田功)

  (五)种田地,利最薄。然能化无用为有用;不种田地力最省,然必至化有用为无用。何以言之?人畜之粪与灶灰脚泥,无用也;一入田地,便将化为布、帛、菽、粟。即细而桑钉、稻稳,无非农家所必须之物。残羹、剩饭,以至米汁、酒脚,上以食人,下以食畜,莫不各有生息。至于其大者,勤则善心生,爱土物厥心藏,又勿论已。筋力有用也,逸则脆弱;丁口有用也,闲则虚靡;金钱、粟帛有用也。薪油耗之,酒浆耗之,瓜蔬又耗之,麻、缕、丝、枲亦耗之,俭者耗三之一,奢者过之。至其甚者:男习惰游,女休蚕织,长傲诲淫,又勿论已。贾子曰:"治天下至纤至悉也。"此言虽大,可以喻小。人能综其大纲,复不厌纤悉,家政其庶理乎!(农事纤悉)

  (六)吾里地田,上农夫一人止能治十亩,故田多者,辄佃人耕植而收其租。又人稠地密,不易得田,故贫者赁田以耕,亦其势也。尝读《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士庶之家,亦如此,家法,政事也;田产,土地也;雇工人及佃户,人民也。佃户终岁勤动,祁寒暑雨;吾安坐而收其半,赋役之外,丰年所余,犹及三之二,不为薄矣。而俗每存不足之意,任仆者额外诛求,脚米(9)、斛面(10)之类,必欲取盈,此何理耶?且思朝廷一布宽恤之诏,百亩之家所益几何?而欢传万口;下加征之令百亩之家所损几何?而怨咨载道。岂非民力不可竭乎!大凡田所坐落,平日决宜躬履畎亩(11),识其肥瘠,计其宽隘及泥荡水路,莫不画图详记。及佃户受田之日,宜至其室家,熟其邻里,察其勤惰,计其丁口,慎择其勤而良者,人众而心一者任之。收租之日,则加意宽恤,仆人积弊,极力革除。至于凶灾、争讼、疾病、死丧及煢(12)独贫厄,总宜教其不知,而恤其不及,须令情谊相关,如一家之人可也。近见富家、巨室,田主深居不出,足不及田畴,面不识佃户,一任纪纲仆所为,至有盗卖其产,变易区亩,而不知者。侵没租入,将熟作荒,退善良之田,任与刁黠,种种弊端,不一而足。坐使生计匮索,虚粮积累,以致破家亡身,无不由此。或乃恃目前之豪横,陵虐穷民、小者勒其酒食,大者逼其钱财、妻子,置之狱讼,出尔反尔,可畏哉!(佃户)

  (七)西乡女工,大概织棉、素绢,绩苎麻、黄草以成布匹;东乡女工,或杂农桑,或治纺织。若吾乡女工,则以纺织木绵与养蚕作绵为主。随其乡土,各有资息,以佐其夫。女工勤者,其家必兴,女工游惰,其家必落;正与男事相类。夫妇女所业,不过麻枲茧丝之属,勤惰所系,似于家道甚微;然勤则百务俱兴,惰则百务俱废,故曰:"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资其辅佐,势实相等也。且如匹夫匹妇,男治田地可十亩,女养蚕可十筐,日成布可两匹,或纺棉纱八两,宁复忧饥寒乎!刺绣淫巧,在所当戒。(女工)

  (八)凡事各有成法,行法在人。《中庸》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家政亦如之。归安茅氏,农事为远近最。吾邑庄氏,治桑亦为上七区酋,今皆废弃。一者由天,世乱而盗起也;一者由人,膏梁之久,不习稼穑艰难也。司马温公居洛,有田三顷,躬亲庶务,不舍昼夜。刘忠宣公教子读书,兼力农。曰:"困之,将以益之。"晏安害人,游闲废事,古不人无不惧之。今农书所载者,法也,苟非其人,法不虚行。行法之要,一曰忠信,一曰精勤。忠信以待人,则人无不尽之心;精勤以立事,则事无不成之势。要之,忠信,本也。卫诗:"星言凤驾,税於桑田。"言劝课之勤也;而终之以"秉心塞渊, 牝(13)三千"。言其操心诚实而渊深,故虽畜马之众,亦至于三千也。农桑之务,用天之道,资人之力,兴地之利,最是至诚无伪。百谷草木,用一分心力,辄有一分成效;失一时栽培,即见一时荒落。我不能欺彼,彼亦不欺我;却不似末世,人情作伪,难处也。然与世人相交,农终易处。以雇工而言,口惠无实,即离心生;凤兴夜寐,即朝气作。俗曰:"做工之人要三好:银色好,吃口好,相与好;作家之人要三早:起身早,煮饭早,洗脚早。"三好以结其心,三早以出其力,无有不济。推之事事,殆一辄也。(习勤)

  (九)人言耕读不能相兼,非也。人只坐,无所事事,闲荡过日,及妄求非分,营营朝夕,看得读书是人事外事,又为文字章句之家,穷年累岁,而不得休息,故以耕为俗末,劳苦不可堪之事,患其分心。若专勤农桑,以供赋役,给衣食而绝妄为,以其余闲读书、修身,尽优游也。农功有时,多则半年,谚云:"农夫半年闲。"况此事半年之中,一月未尝无几日之暇,一日未尝无几刻之息,以是开卷诵习,讲求义理,不已多乎!窃谓:"心逸日休,诚莫过此。"

 

 

策邬氏生业

 

行素子没,母老子幼,遗田十亩,池一方、屋数楹而已,亲厚为其身后之计,盖无长策。予窃筹之:寡妻、长子及兄之子,听其竭蹶自养,以成行素子介然之志。其老母、稚子,则每岁聚米十石,致之五年,而后子侄俱冠,能养其大母及弟,则交知可以息担矣。今即其遗业,为经画之如左:

  瘠田十亩,自耕尽可足一家之食。若雇人代耕,则与石田无异。若佃于人,则计其租入,仅足供赋役而已。众口嗷嗷,终将安藉。今为力不任耕之计,诗曰:"无佃甫田,惟莠骄骄。"言当量力也。莫若止种桑三亩(桑下冬可种菜,四旁可种豆芊。此项行素已种一亩有余,今宜广之,已种者勿令荒废。)种豆三亩(豆起则种麦;若能种麻更善。不种稻者,为其力省耳。行素今年见已种豆二三亩,善策也。)种竹两亩,(竹有大小,笋有迟早,杂植之,俱可易米。)种果两亩(如梅、李、枣、橘之类,皆可易米。成有迟速;量植之,性有宜肥宜瘠。宜肥者树下仍可种瓜蔬。亦有宜燥宜湿,宜湿者于卑处植之)池畜鱼(其肥土可上竹地,余可壅桑;鱼,岁终可以易米。)畜羊五六头,以为树桑之本。(稚羊亦可易米。喂猪须资本,畜羊饲以草而已。)盖其田形势俱高,种稻每艰于水。种桑豆之类,则用力既省,可以勉而能,兼无水旱之忧。竹果之类,虽非本务,一劳永逸,五年而享其成利矣。(计桑之成,育桑可二十筐。蚕苟熟,丝绵可得三十斤;虽有不足,补以二蚕,可必也。一家衣食已不苦乏。豆麦登,计可足二人之食。若麻则更赢矣,然资力亦倍费;乏力,不如种麦。竹成,每亩可养一二人;果成,每亩可养二三人;然尚有未尽之利。若鱼登,每亩可养二三人,若杂鱼则半之。)早作夜思,治生余暇,尚可读书。勤力而节用,佐以女工,养生送死,可以无阙。既壮,能胜稼事,累其赢余,益市田数亩。

  右鄙人所见,似乎不切事情。然窃观行素生前规画,或者已有此意,恨不及与之论定也。正使九原闻之,未必不为首肯。寄语二孤,勿等道旁之筑。

 

  策溇上生业(壬寅春见与何先生札中)

  前所看溇上田,弟以意规度,如别楮。事无大小,皆非人所能为,有默主之者;古人所以委心任去留也。若田有可买,则夏秋之间,即可为家,边变产之计。目下人事得尽,只此而已,固不敢等于道旁之筑;空言无实,亦不能取必于一年、半年之间也。

  凿池之土,可以培基。基不必高,池必宜深。其余土可以培周池之地。池之西,或池之南,种田之亩数,略如其池之亩数,则取池之水,足以灌禾矣。池不可通于沟;通于沟,则妨邻田而起争。周池之地必厚,不厚,亦妨邻田而丛怨。池中淤泥,每岁起之,以培桑竹,则桑竹茂,而池益深矣。筑室五间,七架者二进二过,过各二间。前场、圃后、竹木旁树桑。池之北为牧室三小间,圃丁居之。沟之东,傍室穿井。如此规置,置产凿池,约需百金矣;(少亦需六七十金。)其作室亦约需此数,非力之所及也。(积渐废产以置产,约略相当,作室则全无措手矣。)

  凡树木,俱宜干土栽种。湿土著根难活;种后遇雨即不妨。雨中不便种植,则以潮湿细泥护根,而藏之屋内,既不至于枯燥,又不寒冻伤根,虽五日、十日无害也。若桑枝,则虽至半月、一月无害也。但细泥亦需润泽而深厚,近根处稍稍筑实,略如种树法。天晴移植,随以清粪灌一二次,无不活矣。若家内无细泥,则桑地面去湿泥半尺许,其下即潮润可用。茱萸即雨中可种,以此树喜湿故也。(此条见何先生札中今录于此)

  或云:尝见野老说:"芋叶尾,每早亦含水味,须日出照干,则无害;若太阳未照,为物所挨落,则芋实焦苦无味,或生虫。"(先生云:"可补农书之不及。"

  淡黄齑方

  七八月,洗萝卜菜,入陶器,浸以黄米饭汤,日拨二三次,越三日,菜色变,即可食。间以小白菜代之,特伤脾。量家所需,以栽多寡,多则易败也。忌白米及籼米。釜将沸,乃出其菜,澄前汁去其滓,仍入陶器,加新菜新汤并浸之。菜生、熟俱可食,佐肉,佐蔬俱美,调以咸酱及姜。惟醯(14)不宜入;入醯过酸。汁作羹佐食尤美。台心既往,咸齑(冬日制)未至,接济之功,此君为多。桐、崇、湖州,家备此味。病愈食粥,言念老友久疏,特书厥方,以告疱者。

  壅田地定额(戊戍)

  三月至九月,粪俱上地,垃圾俱入田。八月至二月,粪俱入田,垃圾俱上地,粪有限,垃圾多少无限;粪不足以垃圾补之。

  拔蛇法

  凡蛇入穴,人力逆拔,虽至断而必不可出。法用绳系其尾,而弯竹如弓以悬之,不终日而蛇出矣。盖人力与蛇坚相持,则易至于断;断则其后不可复出。弯竹之力,恒、急而不骤,不至于断,但不能复入耳。至蛇力稍怠,则不虞而辄出矣。是有至理,予于此悟,去恶止邪之道。

  削草

  削地入一二寸许,则下土俱松;草屡起屡削,虽不去根而亦死。树木屡伐枝叶,则根亦死。故曰:"披其枝者伤其心。"然则人苟能革面,亦未尝不可渐至於革心也。

  补农书卷下终

 

  注释:

  (1)油菜防盗:是油菜秧防盗窃。

  (2)忌三小:春蚕不吃小满叶,单季稻种田不过小暑,小麦播种不过小雪。

  (3)赤籼:俗称赤斑,旧时田中与稻共生,糙米红色,选种难去尽。

  (4)起:即收获。

  (5)陶朱公古法:春秋范蠡著,《养鱼经》是养鲤鱼之法。

  (6)鱼兹即黑鱼兹。又名鱼囚。

  (7)颒面:洗脸。

  (8)厝火:火在下,无明火。

  (9)脚米:斗量落地为脚米。

  (10)斛面:斛量超过上口部分多余称斛面。

  (11)畎亩:是田间或田地。

  (12)茕:孤单或孤独,孤单无依靠。

  (13) 牝: ,高七尺以上的马。《诗·鄘风·定之方中》:" 牝三千"

  (14)醯:即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