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农业起源研究理论综述

郑建明

复旦大学文博系

《农业考古》2005/3

 



一、西方农业起源研究主要范例的变化

农业起源作为人类学、民族学、生物学及考古学等学科的研究课题,已有150多年的历史,并且在20世纪,成为了考古学研究的最主要的课题之一。该问题研究范例由于受各自时期的人文科学、考古学的研究范例的影响,分别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20世纪60年代存在几次大的转变:20世纪初之前的文化进行理论影响下,主要研究农业在进化的文化阶段上所处的位置及其对人类社会组织与政府的影响;20世纪初到60年代主要在环境模式下研究农业起源的过程;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文化生态学等理论指导下不仅研究农业起源的过程,并且着重讨论起源的动力机制问题。在每种范例之下,不同的学者又提出了各自不同的假说。

1.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

19世纪是进化论流行的时期,并且在人类的历史上最早的人是狩猎者这种观点已被广泛地接受,因此这一时期主要讨论的不是从食物采集到食物生产的转变机制是什么、在何种情况下这种适应性转变受到影响等问题,而是动、植物驯化哪一种最早出现、它们在进行的文化阶段上所处的位置及各自的影响问题。⑴当时的许多学者认为动物驯养和游牧业先于植物栽培。摩尔根即在其《古代社会》中指出,东半球的畜牧业早于农耕业,农业种植更多地是源于驯养动物的需要而不是人的需要。⑵但也有部分学者认为狩猎、放牧、农业三阶段说是不可信的,它们指出有许多原始人群从事农业但不养家畜,因此许多学者得出了相反的结论,“我们可以说农业的状态不一定是从放牧中来、是放牧的一种延续,前者比后者表现出更大程度地接近于文明。”⑶这一时期还有一种重要的观点是认为放牧业不是一种独立的经济类型,游牧者与农耕者共存。

农业如何起源的具体问题,虽则较少有人关注,但Alphonse de Candolle⑷、H.Ling Roth两人对农业生产的前提条件进行了开创性的总结:合适的气候、土壤与植物物种,合适的居住模式,经济上的需求等。这些条件几乎涵盖了以后农业起源研究的所有的方面,此后一个多世纪的研究,差不多都是以此为基础,对各个方面进行了细化和不同侧重,因此这两个人的所做的工作,是农业起源研究的一座里程碑,奠定了以后农业起源研究的基本的方向。但他们的局限也是很明显的:一是没有得到考古材料的帮助;二是仅注意到了人类对植物食物的需要而忽略了文化的方面。

2.20世纪初到60年代

19世纪伴随着达尔文《物种起源》的出版,西方学术界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人地关系的研究上,虽然在19世纪下半叶与20世纪上半叶,许多人走上了环境决定论的极端,但是对于多数学者来说,地理环境对人类活动的巨大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同时在19世纪末,更新世的存在已经确信无疑,因此地理上的一些变化经常归因于不同的气候状况。这一时期的农业起源研究,更多地归因于环境与气候变化的结果。主要的观点是:距今13000年以来,全球性的气候变暖使巨兽消失,被大量的小型动物所取代,使人类的谋生方式更为多样化,人们的谋生努力从动物渐渐转向了植物;同时由于环境的巨大变化,人类与植物群集中在一更小的地区内,接触更加密切,不仅积累了种植的知识,而且还对它们的生产进行了强化,在起初全由采集获得的种子植物中,经过驯化的植物比例缓慢增加,最后农业出现了。同时考古学家也开始介入农业起源的研究,但他们最初更多的工作是找寻最早的驯化植物而不是弄清农业开始的这一进程,往往仅仅根据一粒植物种子、一个豆荚而就宣称进入了农业时代。

此时期以柴尔德为代表的绿洲理论最有名。柴尔德用新石器时代革命来描述食物生产的起源,而农业起源的发生是因为气候危机影响导致干旱的亚热带地区成了最早出现农业的地区。随着wurm冰期的后退,北非、阿拉伯地区的夏季降雨迁至欧洲地区,干旱带来了间杂有绿洲的沙漠,人与动物聚集在绿洲中,这种共生导致了驯化的发生,然后这些动物的驯化者可能是最早的植物栽培者。他认为植物栽培最早出现于尼罗河沿岸,这里定期的河水泛滥使土地肥沃,而干旱的天气进一步恶化使游牧者更加集中于有水源的村落。⑸

Armold J.Toynbee在他的“挑战与回应”模式中将这一理论进行了进一步的细化,认为并不是所有的人均是能应对更新世末期的干旱挑战而进入农业社会的。其中有一些狩猎采集人群因无法改变他们的习惯或生活方式而灭绝了;一些人通过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而不用改变其习惯成为了牧人;另外一些人对干旱环境的回应是改变其生活方式与习惯,只有这最后一种情况下的人才能进入农业社会。⑹

为了印证这一理论,考古学家Braidwood率领一支植物学家、动物学家、地质学家及考古学家所组成的考察队,对西南亚地区的肥沃新月形地带进行了深入的调查。发现这一地区在最近10000多年以来气候并没有发生过较大的波动。同时他还提出,地球历史上曾多次发生过类似于更新世之末那样的环境变化,然而它们并没有导致食物生产的产生。这些是与绿洲理论相矛盾的。因此他提出了自己的模式——核心区域理论,“我认为,没有必要用外部原因把这个问题复杂化。食物生产革命的发生似乎是人类社会不断增强的文化的多样化和专门化的累积的结果。在大约公元前8000年前,肥沃新月形地区周围的山地居民对他们周围环境的认识,达到了这样一种程度,以致于使他们开始栽培以前一直是采集的植物,驯养以前一直是猎食的动物。……通过文化传播,新的生活方式从这些核心地区,扩散到了世界其他地区。”⑺

这是一种生物进化式的观点,在这种观点中,影响事物发展方向的决定性因素乃根植于人类的本性中,对于驯化的起源来说,这此决定性的因素就是人类不断提高的经验和感受。这样,更早阶段的间冰期没有出现相应的文化变化,乃是因为当时的文化尚未做好相应的准备。但是Binford认为他的这种解释根本不能算是解释:“在此,需要指出的是宿命论——无论是说某种内在的力量左右着生物进化的方向,还是说人类的先天品质决定了文化的进化,都不能算是一种解释。从文化进化过程中观察到的趋向需要有具体的解释,而用人类的先天品质作为这些趋向的原因并不是解释。”⑻

3.20世纪60年代至今

从60年代开始,新考古学在美国开始兴起,带来了考古学研究范例的重大转变。从这一时期开始,考古学家的兴趣不再只局限于考古学的两个传统的目标之上了:文化历史及对过去生活方式的重建,同时也对第三个目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文化进程的研究。因此此时的农业起源研究不仅限于编年与描述,同时试图解释在何种条件下从狩猎采集向食物生产的适应变化将会发生,也即开始探讨农业起源的机制问题。

在此之前的农业起源的发现与发明模式,是建立在两个最基本的前提之上的:一是农业明显要比狩猎采集先进;二是知识的缺乏是造成狩猎采集者不能成为农夫的最主要的原因。⑼因此农业一旦发现以后,将不可避免地詖采纳,因为它具有明显的经济学上的特性。

但是美国的考古学家从民族学的资料中发现狩猎采集人群食物丰富,与农耕者相比,他们有更多的闲暇时间、营养状况更好、身体更加健康、寿命更长。今日的狩猎采集者的食物压力比农耕社会要小,在许多的狩猎采集社会中,已经掌握了种子一植物关系的知识。在澳大利亚的西海岸的土著中,采集一种山药。并将头切开重新埋人土中以便下次来挖掘,这里有大量的野生动物可狩猎,远远超出他们的需要。⑽并且,更重要的一点是,许多学者认识到了食物生产并不是一种最佳的生存方式,而是一种劳动的强化。

这样农业起源研究从发明发现模式下的过程描述进入了因果(causal)模式下的起源动力机制研究,这一时期出现了大量影响至今的学术流派。



二、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西方农业起源研究的主要流派



1.人口压力说(人口/资源平衡模式)

美国的进程考古学家以一种系统论的观点来研究农业起源的动力机制,他们集中关注亚系统与环境之间的关系,认为社会不是一直处于平衡中而是处于一种变化的状态下的。转变是因为来自系统外的压力,而假设的压力来源是人口压力。⑾

作为这一模式的最早倡导者之一,Binford认为是人口压力直接导致了文化向新的生态位的变化,造成原来的人口一资源模式失衡的原因有两种:一是自然环境的变化使可利用的动、植物密度降低;二是人口的增加接近载能。旧的平衡模式被打破后,人口超过了载能,为提高生产力而改造和控制环境的做法被优先选择,人们会选择更有效的取食手段。关于农业起源的答案,在更新世末期,人类开始依靠河流中的鱼类、季节性迁移的鸟类等季节性极强的资源作为食物,这样人类开始定居下来,定居导致了人口的增长和向外移民,在邻近的资源不太丰富的地区最先感觉到了人口的压力,这种压力迫使他们采取农业生产方式以提高载能。因此农业的起源不是文化没有做好准备的问题,而是促进变化的各种条件在以前从未出现过。⑿

Flannery对该理论进一步作了完善。他认为狩猎采集时期的人口一直控制在资源耗尽的水平之下,而保持人口的最佳方式是向外移民,在公元前10000年前的近两万年时间里,世界上几乎所有主要的地区均被人类占据,从这一时期开始向外移民作为限制人口的手段其重要性降低了。另外一些手段的重要性提高了,有人也尝试着通过文化手段以增加食物供应。转向原来不被重视的广普性资源如水生或无脊椎物种,并且试图提高有用植物的地区性状态。最终走向了农业。他将这一理论应用到了近东地区:近东地区是由最佳栖居地与边缘栖居地构成,野生植物在最佳地带长得很茂密,而边缘地带则很稀疏。最佳地带是人口增长的中心区,而边缘区是接受过多的外来移民的地区,因此在边缘地区人一地失衡和压力才被最先感受到。这里必须提高单位面积的产量,这样农耕出现了。⒀

由于人口压力在考古学上很难进行定量的分析,该理论受到了一些质疑。因此一些学者开始尝试着从另外的角度如古病理学、古食谱等来推测人口压力的存在。Cohen等人假设,如果农业起源是人口压力引起的,那么绝大多数狩猎一采集人群是迫不得已才转向农业,而且一旦过渡为农业,他们便是以质量交换了数量,这样农耕者食谱的营养状况应该比狩猎采集者差,这种营养不良反映在古病理学上,农耕者应该发病率增加、种群个体大小与体质下降、由于劳动强度的增加所带来的骨骼的变形强度增加。而对考古出土的骨骼的古病理学研究表明,这种趋势是存在的。⒁而对考古出土的食物营养价值的分析也表明从狩猎采集向食物生产的过渡所带来的是食物质量的下降。⒂

人口压力理论提出后,很快得到了许多学者的响应,成了解释农业起源的主流理论。同时许多学者还分别对人口的变迁与环境的波动作了进一步的细化与完善。Richard W.Redding认为人口的增长是伴随着食物采集、加工、贮藏等技术采纳而不断地接近、突破载能的,农业食物生产技术的采纳只是这一循环的最后一步;而在环境方面,可按资源的波动,区分出波动更可预测、次数少、程度不大和波动更不可预测、次数多、程度比较严重等。只有在后一种情况下,才能产生农业这种食物的获取方式。⒃

2.多种因素理论

虽然农业起源的人口压力说被多数学者所接受,但是,也存在着一些例外的。如Flannery对中美洲玉米的起源研究表明,在公元前5000年前,地区人口密度很低,没有一个地区人口增长快速到足以影响附近地区的密度平衡。这里的农业起源是不能用人口压力来解释的。因此有人据此认为,这种依赖一个“主要推动者”来作为食物生产起源的解释,过于简单化了,仅仅某一种选择压力作用于任何行为是不太可能的,应是许多选择压力相互作用而产生的。从一个早期的狩猎采集群体变成一个栽培者的可能性似乎是由下面四点所控制的:1、原先已存在的技术知识——那就是对植物繁殖的某些方面的熟悉;2、对于为了长远的而不是直接的可预期的收获的行为具有足够的理性;3、一种中等强度的地域限制,这可能是积极的,也可能是消极的;4、一种同时高度渴望与短缺的植物物种。只要满足了上面这些条件,世界上任何地区均有可能出现农业生产。这一模式的主要的影响是将人口压力的影响降低到了是造成短缺的几个因素之一。在这里,虽然人口压力仍旧是一种因素,但是其决定性的作用更低。⒄

D.O.Henry将农业起源的条件细分为必要条件和充分条件。必要条件包括植物的采集、加工、贮藏的技术的发展与积累;在经济可行性方面潜在的物种的出现;植物可能的遗传学与生理学上的变化等。充分条件主要是各地区不同的生态环境系统。由于采集者与各地不同的生态环境之间联系是很复杂的,因此不仅农业出现的时间各地是不同的,而且是由不同的因素如资源的短缺、人口的增长、危机的降低、人类与植物的协同进化等而推动的。只有满足了充分条件与必要的条件后,农业才可能在各地出现。⒅

3.进化理论

进化论作为19世纪学术界的最重大的成就,曾经傢人口压力说一样统治了19世纪下半叶与20世纪上半叶农业起源的研究,只是到了20世纪中叶前后的三四十年间,这种理论才逐渐被学者们所放弃。到了80年代,作为一种范例,又被一些学者所重新重视。⒆但是这一时期的进化论与前期是有区别的。传统达尔文主义认为人类是能有意识地控制环境及我们的命运的,进化过程是人类有意识控制的过程。因此关于农业的起源,也是人类在预先知道农业的好处后的一种有意识控制的进化过程。但实际上进化是无意识的。因此农业起源实际上是种无意识的进化过程。Rindos将农业的形成过程分为偶然驯化、专门性驯化和农业驯化,刚开始是无意识的,只是人类与植物共生的结果。由于人类的活动,扰乱了原先的环境,一种新的棲栖地环境被创造了出来,植物群对它进行了预先的适应。这些在被人类扰动了的环境中生存的植物一方面其野生状态下生存的特征减弱,必须依赖于人类才能生存,另一方面其产量提高,人类对其依赖性增大,这种互利的共生关系的进一步发展最后导致了农业的出现。在农业系统的动力机制的建立与维护上,植物可能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植物对农业生态的进化的贡献可能与人一样大,因为是植物创造了使人类某些行为具有选择性的好处。从驯化到农业行为是对已存在的行为的一种强化,它不需要外在因素来解释,这种变化是侧重点的变化,是源于一种已存在的经济的转变。

然而最后在论及现代植物种植计划与农业发展规划时,Rindos认为主要是为了应对世界性的困扰一食物与资源的短缺,食物短缺的可能性刺激了优化的庄稼的繁殖及对更高效的庄稼系统的发展。这又让人看到了人口压力的影子。⒇

4.社会结构变迁说

这一理论将食物生产与农业进行了区分,食物生产并不等于农业,食物生产是技术问题,而农业是commitement问题。Commitement不仅主要是一个技术问题,而且也是社会关系变化的问题。因此农业起源的前提条件,除了合适的地理生物条件、高效的采集技术、迁移多余人口的土地的缺乏、相应的经济危机之外,还应该包括社会经济的前提。原始的社会结构的出现是生产性经济的最重要的前提,实质性的社会转变的催化剂,生产性经济其本身是在社会基础的某种发展层次上出现的。因此分析原始社会的组织,就可以找寻出可能造成对生产的要求提高的潜在内部压力。

最初的生产完全是为了满足生存的个体家庭层次上的实用性生产,这种个体单元水平层次上的生产很容易失败,因此他们需要融入了一个更大的亲属与其它关系的结构中。这就产生了一种非实用性的需求,为满足这种需求的生产可以称为“过剩”生产:承担社会义务的生产。这也是一种互助的支持系统,有另外一些社会义务需要“过剩”的生产:结婚、仪式和贸易联盟的财礼。因此更大的系统,存在增加更多的需求的可能性。同时个体的权力与和个体的财富与再分配能力相关,这也促进了个体扩大生产的欲望,特别是在开始出现分化的社会中。原始社会中的这种扩大的需求及由此带来的社会竞争,如在阶级社会中一样,提供了剩余产品生产的主要动力,并且从长远的观点来看间接地导致了生产力的发展。

此外定居允许积聚物品;允许永久性的贮藏;允许推动提高生产。贮藏与积聚的能力使对控制食物更加渴望,当食物具有价值时,就有更多的理由来进行增加数量。[21]

5.竞争宴享说

Brian Hayden认为在农业开始的初期,栽培与驯化的物种因其数量有限与不稳定,它们在当时人类的食谱结构上不可能占很大的比重,也有一些可能与充饥无关,只是在食物资源比较充裕的条件下,增添美食种类,使一些有野心的人利用基于经济的竞争宴享来控制劳力、忠诚和租赁。特別当那些驯化的物种不是十分可口的食物,但劳力投入很高或不易获得,那么其驯化是在竞争宴享相关性中发生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22]

6.富裕采集文化说

张光直先生认为中国东南沿海的农业起源是在一种富裕采集文化基础上产生的,他引用美国学者索尔的一个观点,即农业并不产生于食物的逐渐或长期的缺少,“在饥荒的阴影下生活的人们,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来从事那种缓慢而悠闲的试验步骤,好在相当遥远的未来发展出来一种较好而又不同的食物来源,……以选择的方式改进植物以对人类更为有用是只能由饥馑的水平之上有相当大的余地来生活的人们来达到的。”从东南沿海一些早期史前遗址来看,其野生的食物资源相当丰富,因此他认为“从东南海岸已经出土的最早的农业遗址中的遗物看来,我们可以推测在这个区域的最初的向农业生活推动的试验是发生在居住在富有陆生和水生动植物资源的环境中的狩猎、渔捞和采集文化中的。”[23]

此外也有一些学者从遗传学、生物学等角度分别进行了研究。[24]他们只是作为植物学家或生物学家从其本专业的角度对这一问题进行阐释,缺乏更全面的考虑,因此影响都不是太大。

这一时期有关农业起源的还有一大争论是普遍的全球性理论的存在与否。

除了张光直先生富裕采集文化说是直接针对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的外,以上诸家学说都是试图探讨一种农业起源的世界性的通则的。但是每家学说差不多均有例外,如人口压力说不适应中中美洲;竞争宴享说得不到东南亚资料的证实;社会结构变迁说的前提条件是定居,但在中美洲与东南亚,可能在流动的狩猎采集时期即已开始了栽培,最后在农业开始以后流动还持续了几千年。因此有一些学者否认这种通则的存在。 Flannery虽然是人口压力说的鼓吹者,但是他认为这一理论仅适用于西南亚,而农业起源的其它三个重要地区:东南亚、中美洲、安第斯地区,其农业起源的机制是各不相同的。Flank Hole甚至认为只有进行每个地区的具体解释,这样才能考虑该地区农业出现的所有因素,否则都是不全面的。[25]

三、西方农业起源研究的一些启示

从目前我国的整个稻作农业起源的研究情况来看,在研究范例上,还局限于实证性的研究,即以寻找最早的栽培作物种子来确定起源的地点和时间。虽然这对于确定最早的栽培作物有所帮助,但这种方法很容易被资料牵着鼻子走,即哪里发现最早的栽培作物的证据就把那里看作是起源地。因此会先后出现印度起源说、东南亚起源说、中国长江下游地区说、长江中游地区说、华南说甚至是淮河流域说,造成聚讼纷纭,莫衷一是。另一方面这也导致了对该问题的研究主要是一种编年与描述,即确定各个遗址的年代早晚,建立完整的编年体系,而不是对其演变机制的探讨。并以传播迁移论来解释其它地区出现农业经济的原因。这种解释模式明显存在着下面两大缺陷:

其一、即使得编年体系再完整,时代追溯得再早,起源的地点再单一,但总有一地点在某一时段内首先出现农业生产方式的,对于它的出现的机制,这一模式根本没有触及。

其二、不能解释为何只有农业传播、沿承下来,而不是其他的文化因素。

因此目前我国农业起源的研究,最急迫的,不是找寻更早、更新的资料,也不是建立某种理论,而是研究范例的转变:从事件性的研究转变为进程性的研究。只有这样,才能从目前的编年性、描述性的研究解脱出来,进而对这一进程的动力机制进行深入的探讨。如是,则离农业起源研究理论的繁盛不远了。



注释:

⑴ Wright, G. A. 1992, Origin of Food production in Southwestem Asia: A Survey of Ideas. Current Anthropology, Vol. 33(1) : 109—139.

⑵ 摩尔根(美)著、冯汉骥等译:《古代社会》。北京:商务印书馆,1971年,p34。

⑶ Roth, H. L. 1987. On the Origin of griculture. The Journal of the Anthropological Insstitute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6:102—136.

⑷ Candolle, A .d. 1884. Origin of cultivated plants. London: Kegan Paul, Trench.

⑸ Childe, V.G. 1951. Man Makes himself. New York: Mentor Books.

⑹ Wright, G.A. 1992. Origin of Food Production in Southwestern Asia: A Survey of Ideas. Current Anthropology, Vo1.33(1) : 109—139.

⑺ 罗伯特·J·布雷伍德(美)著、陈星灿泽:《农业革命》。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考古学的历史·理论与实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P254—263。

⑻ 路易斯·宾福德(美)著、曹兵武译:《后更新世的适应》。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考古学的历史·理论与实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P267—292。

⑼ Rosenberg, M. 1990. The Mother of Invention: Evolutionary, Theory, Territoriality, and the Origins of Agriculture. American An- thropologist, 92(2) ,399—415.

⑽ Roth, H.L. 1987. On the Origin of Agriculture. The Journal of the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6:131.

⑾ Bender, B. 1978. Gahter-hunter to farmer:a social perpective. World Archaeology, 10(2):204—222.

⑿ 路易斯·宾福德(美)著、曹兵武译:《后更新世的适应》。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考古学的历史·理论与实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P267—292。

⒀ Flannery,K.V.1973.The Origins of Agriculture.Annual Review of Anthropology,(2):271—310.

⒁ Cohen,M.N1977.The Food Crisis in Prehistory.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 Cohen,M.N.and Armelagos,G.J.1984.Paleopathology at the origins of agriculture.New york:Academic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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⒂ P.C.切塔吉(印度)著、陈星灿译:《食物质量从采集和狩猎到农业的变迁:民族志的重建》。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考古学的历史·理论与实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P264—2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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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布赖思·海登(加)著、陈淳译:《驯化的模式》。《农业考古》1994年第1期,P25—40。

[23] 张光直:《中国东南海岸的“富裕的食物采集文化”》。《中国考古学论文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P190—205。

[24] Harris, D. R. 1967. New Light on Plant Domestication and the Origins of Agriculture: A Review. Geographical Review,57(1) :9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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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McCorriston,J. and Hole, F. 1991. The Ecology of Seasonal Stress and the Origins of Agriculture in the Near East. American An- thropologist,93(1);4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