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中国首富村
叶永烈
华西村有着“中国首富村”、“天下第一村”的美誉，我曾经多次从电视上见到这里的村民住别墅的报道，当然很希望目睹这个中国最富的农村。前些天在张家港参加讲座之余，正好有半天空隙，便驱车前往。
远远的，我就见到一座高高的建筑，是塔不像塔，因为比普通的塔要高大得多；是楼不像楼，因为楼顶像塔尖，竖立着金色的葫芦。准确地说，叫做“塔形楼”或者“塔状楼”。这座下大上小、四方形、十七层、每层都有飞檐的古怪建筑，华西人称之为“金塔”。在没有高楼的华西村，这金塔显得非常醒目，成为地标性建筑。
车近金塔，见到塔上挂着“中国华西”金字横匾。省略了省，也省略了市，“中国”之下便是“华西”，足见“天下第一村”的口气之大。
这座金塔建于1996年，花费一亿两千万元人民币。塔顶上那熠熠生辉的金黄色的葫芦，是用了3．5公斤黄金镀成的。
参观华西村，通常都是从登标志性建筑金塔开始的。我也“从众”，步入金塔。在金塔的进门处，见到牌子上写着“天下第一塔”，似乎要与“天下第一村”相匹配。确实，这金塔倘若算是楼，一点也不稀奇；倘若算是塔，那倒可以算是“天下第一”。大门口还安放着一座铜雕，那是一头“牛气冲天”的金牛，脚下是地球。这“金牛踩地球”是华西村的“村标”。
不过，这金塔，其实不是塔，而是楼。底楼是偌大的商场，大理石装潢，气势不凡。商场里出售华西村生产的“华西牌”烟、酒，还有以华西村原党委书记吴仁宝的名字命名的“仁宝牌”西服。我见到华西村的产品上，印着“金牛踩地球”———此时“村标”变成了“商标”。
商场正中，是宾馆总台。原来，这塔楼的二楼是餐厅，有十四个包厢，三楼是康乐中心，四、五楼是会议室，六楼到十四楼则是客房。咔嚓一声，我随手拍下总台之侧的“今日房价”：标准房，每天三百八十元；单间，每天四百八十元；套房，每天五百八十元。一个村办宾馆，房价竟然如此不菲。最令我惊异的是，这宾馆还有总统套房，房价表上写着：“总统套房，每天一万五千八百元”！这样的房价，倒是真可以算是“天下第一”！
上了塔顶，我这才明白华西村建造这金塔的主要用意：这塔顶仿佛是观礼台，从南面可以俯视全村，华西村尽收眼底。华西村的特色之一就是农民住别墅。一眼望去，几百幢统一模式的三层别墅，整整齐齐排列在眼前。我在电视屏幕上多次看到这样的画面，此时此刻我明白，电视台的记者们都是从这“观礼台”上俯摄的。华西村面积将近一平方公里，全村380户，1520人，如今全部住上别墅。华西村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然村，而是一个大型乡镇企业。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华西村推行股份制。股票在1999年上市。华西村党委书记兼集团公司董事长。现在全村总股本有三亿二千多万元，其中百分之十的股份是村民的，大约有1500人拥有股份，还有百分之九十是集体的。正因为这样，华西村成为集体富有的乡村。
别墅的屋顶一律红色，而外墙则是蓝色。从色彩学上讲，红蓝不相称，所以在我看来，别墅的配色显得有点“土”。然而，华西村的朋友听了却不以为然，告诉我这色彩有着深刻的“政治含义”：蓝墙上有两根白道，象征着“一清二白”；红色屋顶，象征一颗红心。华西村的别墅，是村里统一建造的，分配给村民。另外，村里还给每家每户配轿车。这整齐划一的别墅阵，是华西村“集体经济、共同富裕”八字方针的最生动、最形象的体现。
这观礼台是四四方方“回”字形的走廊，铺着绿色地毯。我沿着绿地毯走到北面，见到那里居然供奉四尊镀金雕像，分别是财神菩萨、寿星、天官、老子。财神菩萨、寿星、天官象征着财、寿、禄，这一看就明白。为什么要摆放一尊老子的塑像呢？一打听才明白，老子是学问家，象征教育。华西村的村民深知没有文化难以在致富道路上迈大步，所以非常重视教育，由村里给孩子们提供教育经费，使下一代能够受到高等教育。
在金塔西边，是一个广场，中间是舞台，舞台两边两幢建筑的造型是龙和凤，所以这个广场叫“龙凤广场”。华西村有着自己的剧团，经常在龙凤广场的舞台上演出。这个广场也是举行全村大会的地方，还是每年举行全村“万人宴”的所在。这“万人同宴”的壮观场面，也是“天下第一”。华西村哪来万人呢？原来，自从华西村名声远播，前来打工、做生意的人日多。这些年来，竟然有一万多人住进华西村。
参观了华西村豪华的高级电影院般的大会堂，参观了供华西村村民休闲的公园，参观了铺着红地毯、墙上挂满照片的展现华西村发展历程的画廊，也参观了那龙头楼下一条一千多米的通往村庄各处的“千米巨龙”走廊。此外，还见到华西村规模不小的“村办”钢铁厂和诸多企业……华西村确实“富甲天下”。在中国农村，像华西村这么富有，是罕见的。即便是在我的老家温州，整个村子的农民都住进别墅、坐上轿车，这样的集体致富也是没有的。
不过，我不满足于在高处俯视那别墅群，很想进去看一看华西村的普通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一到村口，有人把守，不许外人进村。据告，只有在导游带领之下，才能进村。于是，向来喜欢独自走访的我，不得不到龙凤广场那里的旅游公司请了一位导游小姐。她带着我来到一处新建的别墅。这幢别墅米灰色，比起那些“一清二白”的别墅要大，式样也新，看上去跟美国的别墅差不多。她领着我进屋参观，底层有两个客厅，一个餐厅，一间卧室，一个厨房。至于二楼、三楼，则谢绝参观。从底楼所铺的大理石地面，可以看出装修相当考究。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在客厅看50英寸的背投电视。我问房东，知道他们是外来户，自己花钱买的商品房。
在我看来，这户人家没有典型性，便希望随意参观一幢蓝白相间的真正的农民别墅。导游小姐面有难色，说是为了不影响居民生活，一般是不允许进农民别墅参观的。我不勉强导游小姐，见到一户人家开着大门，我就下车跟主人打招呼，主人是一位六十岁模样的男子，知道我从上海来，就热情欢迎我进屋。这是一幢按照统一模式建造的别墅，三层，总建筑面积为450平方米。主人告诉我，他是华西村农民，当时村里以19万元的价格卖给他，相当于每平方米建筑面积422元。如此低廉的价格，只有华西村的村民才能享受。不过，他没有付一分钱现金，这钱是从他的股金中扣除的。我走进底楼，见到所有的门都是米黄色的，镶着米黄色的门套，地上铺着相当考究的地砖，天花板上嵌着花纹，中间吊着大吊灯，可以与上海的别墅相比美。我开玩笑地告诉他，如果把这座别墅搬到上海，起码可以涨价十倍！
客厅里醒目地放着一个家庭概况表，相当于报纸的一个版面那么大。表上贴着一帧全家福，照片下方写着一家五口的姓名。此外，上面有三栏表格，分别写着“解放前”、“改革开放前”、“改革开放后”。令我惊讶的是，“改革开放后”有存款一栏，上面写着“109万”！我的惊讶是双重的，一是这位华西村的普通农民乃“百万富翁”，二是存款多少属个人隐私，怎么可以公布在这家庭概况表上呢？主人笑着告诉我，在华西村，家家户户的客厅里都放着这么个家庭概况表，都写明存款数字，超过百万者比比皆是，有的在五百万以上。村里搞这么个家庭概况表，是要让村民记住，今日的富裕来自改革开放。
随意走访华西村村民，使我确信华西村“农民住别墅”是事实；华西村相当富裕，这也是事实。不过，人们对于华西村也颇有微词，内中之一就是不能随意支配自己的股金。股金属于村民的个人财产，照理应当可以自由支配。
对于华西村议论的焦点，还在于家族制。华西村的党政大权，原本集中于吴仁宝手中。吴仁宝有四子一女，他们分别执掌华西村几大公司的大权。2003年7月，吴仁宝宣告退居二线，举荐小儿子吴协恩担任华西村党委书记。据说获得“百分之百”的选票。这种“家族制”、“子袭父位”，招来外界舆论一片哗然。
其实，不论是吴仁宝一手设计的那怪怪的金塔、龙凤广场，还是他制订的华西村“土政策”、家族制，都充满浓厚的农民意识。不过，不管怎么说，吴仁宝毕竟功不可没，他从华西村当初负债25000元起步，到现今拥有固定资产30亿、村办企业58家。谁都得承认，吴仁宝是华西村村民共同富裕的领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