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史研究的回顾与展望

(讨论稿)

中国社科院经济所  李根蟠  王小嘉

 

 

写作本文的用意,是试图向国内外同行和一切关心中国农史研究的人,比较全面地介绍中国农史学科形成和发展的情况,并从而为思考学科今后的发展提供一些历史资料。但动手以后,才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相当艰巨的任务。虽然中国农史学科形成不到一百年,但已积累了汗牛充栋的文献资料,恐怕穷毕生的精力也难以遍读。对港台的有关资料,自知掌握不够全面,所以本文的介绍的范围限定在大陆的有关研究。农业经济史是农业史与经济史交叉的学科,它牵涉的范畴很广,文献量大,为了不致使文章篇幅过大,本综述也舍弃了有关内容。即使是这样,本文也难免挂一漏万。文中不免有所评点,也只是一偏之见。疏漏不妥之处,敬祈读者教正。[1]

 

一、        中国农史学科的酝酿和形成

(一)古代:农史研究的滥觞

中华民族是一个历史悠久并具有很强的历史感的民族。中国农业有上万年历史,对农业历史的记述也可以追溯到久远的古代。古史传说中的“神农氏”、“烈山氏”,就是农业起源和确立的时代的拟人化;《诗经·大雅·生民》也叙述了周族先祖弃从事农作(即所谓“后稷教稼”)的神话化了的历史。中国古代对农业历史的记述和对农史事物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一、在中国古代卷帙浩繁的农书中,从《齐民要术》开始,形成了重视对历史资料的收集和前代农书的征引的传统,大型的综合性农书,在论述某专题时,往往先罗列前代农书的资料,再介绍当代的新成果;有的农书,历史资料的汇集甚至成了它的主要内容。如《农政全书》对历史资料的征引就颇具规模,而《授时通考》简直是按一定体系编辑的农业生产和农业科技历史资料汇编。类书中也往往包含了农史资料汇编,最可观的是陈梦雷主编《古今图书集成》中的有关部分。二、历代不少经学家曾经对古代经籍中记载的农史名物进行考释,如三国陆玑的《毛诗草木虫鱼疏》,晋郭璞的《尔雅注》,清程瑶田的《沟洫疆理小记》、《九谷考》和刘宝楠的《释谷》等。三、中国古代有以“食货”系列形式[2]出现的关于经济史的系统记述,其中土地制度、农业生产的内容占了很重要地位。不过,食货系列中所涉农史只是经济史记述中的一部分(尽管是其重要的部分),而不是独立的农业史记述。农书和类书中的资料汇集和那些零散、不成系统的农史事物考释文字,诚然为以后的农史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基础,但还不能称之为农史学,而只是它的滥觞。

(二)19世纪末—1949:农史学科的萌芽

我国科学意义上的农史研究,即以近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为指导进行的农史研究,酝酿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20世纪二三十年代才真正出现。自此至新中国成立前,农史研究仍是自发的、分散的、初步的,农史研究作为一个学科仍然处于萌芽时期。

农史研究的出现既与近代农学的形成和发展有关,也和近代史学、尤其是经济史学的形成发展有关。

中国近代农学是引进的,而不是从传统农学自然发展起来的。鸦片战争以后,尤其是甲午战争失败,洋务运动破产,中国丝、茶等农产品在国际市场上受到激烈的竞争和冲击,朝野许多人士痛感改革和振兴农业的必要,纷纷介绍和引进西方的农业科学技术和工具设施,逐步建立起中国的近代农学。这就产生了一个如何把引进的西方农学与中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如何正确总结和继承中国传统农业遗产的问题。在引进西方农学方面做出突出成绩的罗振玉,曾研习《齐民要术》、《农政全书》、《授时通考》等古农书,捜访有关农书古籍,探寻中国经验农学和西方实验农学相通之处。清末民初学者高润生,为防止引进西方农学时削足适履之弊,提出一个全面整理和继承古代农业遗产的方案,他采用的仍然是“以经义说农事,以农事证经义”的考据学的方法,但在编纂计划中部分地吸收了现代农业学科分类,并提出了“古农学”的概念;可惜这个计划没有付诸实施。以上这些只能算是农史研究的酝酿。但从引进西方农学刺激起来的整理传统农业遗产和研究农业历史的愿望和行动,成为了农史研究的一种动力和一个源头。

大致与此同时,梁启超倡导“史学革命”,用近代进化史观研究历史,社会经济进入史家的视野。但这时期的新史家还没有系统考虑经济史问题。直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伴随着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传播,以社会史论战为契机,掀起了中国经济史研究的第一次高潮,形成了现代意义的中国经济史学;农业史是它的重要内容。这是农史研究的又一个源头。

二十世纪的农史研究,大体是以上两个源头交汇以后产生的。农史研究的论著二十年代中期以后逐渐多了起来。至1949年,农史研究的文章约有百篇,数量虽然不多,但牵涉面相当广,属于农业经济的有土地制度、农业政策、农业生产、农村组织、农民的身份地位和生活状况等,属于农业科学技术的有土壤、时令、农具、水利、作物、林业、畜牧兽医、渔业等。与农业有关的著作,土地制度和土地问题方面最多,有万国鼎的《中国田制史》等,其他影响较大的有郑肇经的《中国水利史》(商务印书馆,1939年)、邓云特的《中国救灾史》(商务印书馆,1937年)、李士豪的《中国渔业史》(商务印书馆,1937年)等。

从有关论著看,研究农史的大致有三种人:一是研究历史、主要是经济史而涉足农业史的,或者是从经济史的角度研究农业史的。二是研究现代农业科学而追溯历史上农业科技发展的某些情况,或用现代农学知识解释古代农学中某些事物的。上述两种情况下的农史研究只是附带的。三是立志整理祖国农学遗产(主要是整理农书)的,为系统的农史研究做基础工作。其杰出代表是万国鼎。万国鼎从1924年任南京金陵大学农经系农业图书部(1932年改组为农业历史研究组)主任起,开始着手系统收集整理农业历史资料,经过二十几年的努力,分类辑成《中国农史资料》456册,3700多万字。为了提供研究中国农业史参照,万氏还翻译的格拉斯的《欧美农业史》(商务印书馆,1935年)。从二十年代末开始,金陵大学、东南大学等学校的农科开设“中国农业史”课程,规定为农经系的必修课。万氏等人的工作为后来农史学科的形成做了最重要的准备。不过,从总体看,当时的工作还是自发的、初步的、分散的,农史研究还没有整合成一个独立的学科。农史学科还处于萌芽时期。

(三)19491978:农史学科的形成

这一时期,农史研究党和政府的领导和关怀下,以整理祖国农业遗产为重点有计划地开展,出版了一批有影响的成果,农史研究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

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十分重视继承和发扬祖国的农业遗产。19554月,农业部农业宣传总局邀请有关专家在北京召开“整理农业遗产座谈会”,对这一工作进行了全面部署,吹响了农史研究的进军号。同年7月,经有关部门批准,在南京农学院(即现在的南京农业大学)农史组的基础上成立了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由中国农科院和南京农学院的双重领导,万国鼎、陈恒力主持工作。该室是我国第一个农史研究的专业机构,成为新中国农史研究的重镇。该室还创办了我国农史学科最早的学术刊物《农业遗产研究集刊》和《农史研究集刊》,至文革爆发前各出版了两辑。早在1952年,西北农学院就根据辛树帜的倡议成立了古农学研究小组,1956年改为古农学研究室,由石声汉任主任,成为我国农史研究的另一重镇。北京农业大学等院校也配备了相应的研究力量。浙江农业大学和浙江农科院60年代也成立了农业遗产研究室,出版《浙江农史研究集刊》。这样,初步形成了农史研究的专业队伍,并团结了一批业余农史研究者。中国农史研究从此进入了有组织有领导进行的新阶段。这也是中国农史研究成为独立学科的最重要标志之一。

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建立后,在万国鼎的领导下开展了规模宏大的资料搜集工作。从1956年到1959年先后赴全国从40多个大城市、查访一百多个公私藏书单位,从4000多部笔记杂考中收集了1540万字的资料,整理为《中国农史资料续编》157册,连同前在金陵大学辑成的456册,共计613册,计4200多万字。1959年以后,又从全国8000多部方志中搜集摘抄了3600多万字的农史资料,辑成《方志综合资料》120册,《方志分类资料》120册,《地方志物产》449册,共计689册。这些资料的内容不但包括广义农业生产的各个部门及有关科学技术,还包括农副产品加工、仓储、漕运、农产品运销、农政、农村组织、人民生活、人口与土地、垦荒、农田水利等广泛的方面。在此基础上,该室编辑出版了大型农史资料丛书《中国农学遗产选集》(中华书局出版),文革以前已出版了《稻》、《麦》、《粮食作物》、《棉》、《麻类作物》、《豆类作物》、《油料作物》、《柑桔》等8个专辑,一百多万字。在华南农学院,梁家勉1955年夏开始在该校图书馆中开辟“中国古代农业文献专藏”,从事农业历史文献的征访、选购、典藏、保护、整理等工作;到1987年梁氏退休时,“特藏室”藏书已由最初的7册增至6万余册。此外,北京农业大学王毓瑚也编辑了《中国畜牧史资料》(科学出版社,1958年)。

农谚和农书同为中国农学遗产中的瑰宝。农谚的收集整理也可以追溯到30年代,其中费心洁的《中国农谚》(中华书局,1937年)较有代表性。1958年,农业部组织大规模的农谚收集工作,由吕平整理编辑《中国农谚》一书,该书1965年编就,因文革的缘故,至1980年才由农业出版社正式出版,这是我国第一部全面系统完备的农谚资料集。

古农书整理校释是本时期农史研究工作的重点,各有关研究单位都投入了主要的研究力量。整理农业遗产,首先要摸清家底。1924年金陵大学农学院及金大图书馆毛雝、万国鼎等曾编辑出版了《中国农书目录汇编》,但过于简单。50年代,王毓瑚受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的委托编写《中国农学书录》(中华书局,1957年;农业出版社1964年修订版)其中收录农书524种,作者根据大量资料对每种农书做出简明的评介。以整理校注《梦溪笔谈》蜚声中外的胡道静,根据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计划,全面辑集古农书的目录学资料,加上考证和按语,编成100多万字的《中国古农书总录》,可惜在文革期间全部丢失。在校释古农书方面,这一时期工作最有成效的是西北农学院的石声汉。50年代末,他完成并出版了97万字的《齐民要术今释》(14册,科学出版社,19571958年),这是我国用现代科学观点和方法整理古农书的第一部专著,在国内外学术界产生巨大的影响。在校释《齐民要术》过程中,又完成了《氾胜之书今释》(科学出版社,1956年)和《四民月令校注》(中华书局,1965年)两书的写作。接着,石氏编制了《中国农书系统图》和《中国古代重要农书内容演进表》,准备对中国古农书作系统全面的整理研究。1965年完成了130万字的《农政全书校注》稿,并撰写了《中国农业遗产要略》、《中国古代农书评介》、《徐衷南方草物状辑校》、《农桑辑要校注》等著作[3]。该室的有关成果还有夏纬瑛的《管子地员篇校释》(中华书局,1958年)、《吕氏春秋上农等四篇校释》(农业出版社,1961年),辛树帜的《禹贡新解》(农业出版社,1964年)。万国鼎领导的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编写出版了《陈旉农书校注》(万国鼎著,农业出版社,1965年)、《补农书研究》(陈恒力著,中华书局,1958年,农业出版社,1961年)等,并初步完成了《氾胜之书辑释》[4]、《齐民要术校释》[5]、《四民月令辑释》[6]、《四时纂要校释》、《农桑经校注》等项工作。王毓瑚整理出版了《农桑衣食撮要》(农业出版社,1962年)、《农圃便览》(中华书局,1957年)、《梭山农谱》(农业出版社,1960年)、《秦晋农言》(中华书局,1957年)、《郡县农政》、《区种十种》(财政经济出版社,1955年)等古农书。胡道静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种艺必用》(农业出版社,1963年)和《分门琐碎录》。这一时期,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开展,早已散失的金泽文库本《齐民要术》、韩鄂《四时纂要》经影印从东邻日本又回到中国。

农业科技史和农业生产史的专题研究亦已开展,研究涉及广泛的方面。辛树帜的《中国果树史研究》、谢成侠的《中国养马史》、刘仙洲的《中国农业机械史》是其中比较重要的成果;张仲葛养猪史研究,周尧的昆虫史研究,也具有开创性。50年代末,农业遗产研究室根据农业部的指示编成《中国农学史》,该书以各个时代代表性农书或农业文献为骨干展开论述,是我国第一部系统的农业科技史,它的出版获得国内外学术界的好评。

本时期的农史研究是在唯物史观指导下的实证研究,其研究方法除一般史的研究方法外,最突出的是运用现代自然科学特别是农业科学知识阐述古农书记载的事物,并以此研究农业生产和农业科技的发展。此外,还有两个值得一提特点:一是把农书研究和该农书反映地区的实地调查结合起来,代表性的成果是陈恒力的《补农书研究》;二是有些农业科学工作者用科学实验的方法对某些传统技术(如溲种法,韭菜籽新陈的鉴别等)进行检验。

总的来说,这一时期的研究以农书和其他农史资料的整理为重点,是正确的富有远见的决策,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为农史学科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系统的农学史研究仍然是初步的。这一时期,史学界、经济史学界对历史上各个时代的土地制度、农业经济做了许多研究,取得丰硕的成果。但史学界的研究和农史界的研究基本上是各自为战,两者还没有整合起来。

应该说明的是,为了在叙述中时间上的衔接,我们把19491978年划为一个阶段,实际上农史学科获得蓬勃发展的只是在建国后的17年,这种发展势头,被1966年爆发的文革中断了,当时研究机构被撤销,研究队伍被解散,农史研究在总体上陷于停顿。但不少学者仍在艰难的条件下坚持研究工作。这一时期发表的成果,最重要的是游修龄的《<齐民要术>及其作者贾思勰》,包含了许多精彩的阐述。

 

二、农史学科的全面发展(1978——)

文革以后农史研究进入全面发展的新阶段。其特点是在前一阶段整理农书的基础上,以农业科技史为中心,对农业生产力、生产关系、农业政策、农业文化等各个方面开展全面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同时,专业农史机构的研究和专业农史机构以外的各学科的有关研究也获得初步的整合。由于内容较多,本节分为两部分,首先概述新阶段的一些主要特点,然后简要介绍重要研究领域及其重要成果。

(一)   农史研究新阶段出现的原因及其主要特点

1、 新形势出现的主客观原因

客观上,文革结束后我国进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发展阶段,实现中国式的农业现代化,需要从农史研究中获取借鉴,这给农史研究提出了新的要求,也提供了巨大的推动力量。主观上,建国后十七年以资料整理为中心的工作已经为农史研究打下很好的基础,循此继进,开展全面的史的研究是学科自身发展的趋势。这种发展在文革中被人为地中断了。文革结束后,人们被压抑的研究农史的热情迅即迸发出来。这在1977年安徽合肥召开的中国生物学史(包括农、医史)学术讨论会上已有所表现。1978年,农业部和农科院不失时机地提出了编写《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史》的任务。1979年,在郑州召开的第一次编写会议,被农史界学者喻为“农史研究春天”的到来。继之,80年代初又有《中国农业百科全书》的上马,该书特设《农业历史卷》,在草拟框架时,确定其内容包括农业起源与原始农业、农业生产史、农业经济史、农业思想史、农业科技史、地区农业史、少数民族农业史、世界农业史等学科分支或项目,实际上是大致明确了农史学科的“四至”。从1995年开始,在郑重会长的倡导下,中国农史学会组织编写全面反映中国农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历史发展《中国农业通史》,全书分原始时代、夏商西周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辽金元、明清、近代卷和边疆民族卷,另有附录一卷,共10卷,规模宏大,目前仍在编写之中。这些动员整个农史界力量编写的大工程的启动,对农史学科的推动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同时,在不同学科加速交叉融合的形势下,友邻学科理论方法以至资料的引入,也为农史研究提供了新的生长点。这些既促进了农史研究新阶段的到来,也成为新阶段的重要标志之一。下面简单介绍这一新阶段的一些主要表现和特点。

2、 研究队伍空前壮大

文革中被解散的研究单位恢复了编制和活动:西北农学院古农学研究室的恢复在文革后期,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的恢复在1978年。同年,北京农业大学、华南农业大学成立了农业历史研究室,不久浙江农业大学、河北农业大学也成立了农史研究机构。据《中国农业百科全书·农业历史卷》称:到1990年,广义范围农业各业务部门、高等院校、科研单位建立的农史研究机构已近20个。这些单位的农史研究者,都在新时期做出了重要贡献。从80年代初期起,这些研究单位大都着手招收培养农史学科的研究生,这样,在老一辈学者焕发学术青春的同时,新一代农史研究骨干也迅速成长起来。除了农史专业研究队伍自身的壮大以外,一个突出的现象是史学界、科技史界、经济史界、民族学界、考古学界、历史地理学界的学者纷纷加盟农史研究,有些甚至已经进入农史界的圈子。最明显的是考古文物界。江西省在70年代末成立了陈文华主持的中国农业考古研究中心(该中心开始设在江西省博物馆内,后来设在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内),编辑《农业考古》,打出“农业考古学”的旗帜,成为农史研究领域中一支活跃的力量。农业部下属的农业博物馆,1983年开始筹备,1986年正式开馆,馆内有中国古代农业科技史的常年陈列,她下设的研究所亦以农业历史为重要研究方向,出版了一批图谱和专著,积极参与国内外有关学术活动,该馆是农业历史学会的挂靠单位。科技史与农史联姻是有传统的,胡道静先生就称自己是科技史界和农史界的“两栖动物”。在农史学会方式成立以前,农史工作者主要是通过科技史学会的农史专门委员会进行学术交流活动的;这种联系现在还有继续。李根蟠由于曾在中国农科院工作的关系,成为出入经济史界和农史界的“两栖动物”。从1981年开始,经过长时期的酝酿,中国农业历史学会于19879月正式成立,由刘瑞龙任名誉会长,王发武任会长,会员包括了农史专业研究机构的学者,其他相关学科的学者以及业余农史爱好者共283人。1993年换届,由郑重任第二届理会长,会员增至382人。1998年再度换届,郑重继续任会长,会员增至570人。90年代,农业部成立当代农史研究室,1994年在中国农业历史学会下设立当代农业历史专业委员会。中国农史学会成立以来,已经举行了8次学术年会,对团结各方面力量推进农史研究的发展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在地方,河南省和广东省也先后成立了农史学会,广东省农史学会的活动尤为正常和活跃。

3、 农史刊物的创办

1981年,中国农业历史学会(当时还是筹委会)和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联合创办的《中国农史》季刊和中国农业考古中心主办(后与中国农业博物馆合办)的《农业考古》半年刊几乎同时创刊。前者是我国农史学科第一份专业性学术期刊,内容包括农业史、农业经济史、农业科技史、地区农业史、少数民族农业史、外国农业史和古农书研究等,大大超越原来该室集刊的范围。后者把考古文物与农史研究有机地结合起来,注意反映传统农业与农业现代化、少数民族农业史、中外比较农业史、农业文化等方面的研究成果,融学术性、资料性、知识性为一体。从1991年起,每年增加两期茶文化的专号。在此稍前,华南农学院农业历史研究室受农业出版社的委托主编了不定期《农史研究》丛刊,从1980年到1990年共出了10辑;该刊一度计划改为季刊,但只出版了1983年第1期。1987年,中国农业博物馆创办了《古今农业》半年刊,1991年改为季刊;刊登有关农业历史、农业考古、农业资源、农业经济、农业博物馆的建设等方面的论文和调查报告。1994年,农业部当代农业史室也编辑出版了《中国当代农业史研究》。作为一种专史拥有几种学术刊物,这在中国史学界是罕见的。这些刊物不但为农史研究成果的发表提供了园地,而且促进了专业农史研究圈与圈外各种信息和成果的交流,促进农史研究与相关学科的交叉融合,从而大有利于农史学科的发展。

4、 研究领域的拓宽,资料来源和研究方法的多样化。

这是新时期农史研究发展的重要特点。在这个题目下实际上包括了三方面的问题,但它们又是相互联系,难以分割的,所以我们把它们放在一起叙述。上面谈到,建国后十七年的的农史研究是以整理农书为中心的,本时期,这一工作仍在继续,但重点已经转到史的研究。大体说来,在九十年代后期以前,研究是以农业科学技术史为中心展开的;从九十年代后期开始,以《中国农业通史》的编纂为契机,转入更全面的农业史研究的阶段。与研究领域拓宽紧密相联系的,一是新资料来源的开辟,二是与友邻学科的交叉融合。文革前农史研究收集和运用的主要是农书的材料、历史文献的材料,方志的材料;文革后,除继续发掘和利用这些材料以外,又加入了新的材料,最突出的是考古学的材料、民族学的材料和以“满铁”调查资料为中心的近现代农村社会经济调查材料[7]。农史学科的资料基础更加雄厚和广阔。这一时期农史研究的方法,除继承前一阶段的传统外,还引入不少学科的理论方法,又有其他学科的学者加盟农史研究,于是出现了农史研究与友邻学科交叉融合的态势,以至形成农史研究的新领域或新的生长点。上面说到的考古学、民族学材料加入农史研究,同时就是农史学与考古学和民族学的交叉融合。它如历史语言学、历史地理学、经济学、文化学、民俗学、生态学、气候史、比较农史法、自然辩证法等的引入或加盟,都给农史研究增添新活力,使之出现多样化的绚丽局面。

(二)重要领域及重要成果举隅

1、农书和农业文献的整理、校释和研究

这方面的工作在文革前工作的基础上继续前进,成绩最显著的是中国农业遺遗产研究室的缪启愉,缪氏在5060年代已积极参与万国鼎领导的农书整理校注工作,万氏1963年去世后,农业遗产研究室的农书整理工作遂由繆氏牵头。西北农学院古农学研究室文革后期即已开始在辛树帜的领导下整理出版石声汉的遗著;此外马宗申也独立做了不少工作。现按时代的先后对综合性农书的整理作一简单介绍:

先秦:夏纬瑛五十年代在西北农学院工作时已致力于先秦农书和农史资料的收集整理工作,60年代调至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室(后改为研究所),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继《管子地员篇校释》和《吕氏春秋上农等四篇校释》后,完成了《周礼中有关农业条文的解释》、《诗经中有关农事章句的解释》和《夏小正经文校释》,分别在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由农业出版社出版。他的工作为先秦农业史的研究奠定了基础。王毓瑚的《先秦农家言四篇别释》(农业出版社,1981年)是在研读夏著《吕氏春秋上农等四篇校释》的基础上写成的,对夏著作了不少有益的补充和校勘。

两汉魏晋南北朝:缪启愉继《四民月令辑释》(农业出版社,1981)后推出的《齐民要术校释》(农业出版社,1982年初版,1998年再版),是在广泛吸收前人成果基础上的集大成之作,而考订之翔实、校释之精审,超越前人,是迄今最完善的一本《齐民要术》校释本。缪氏还有《齐民要术导读》(巴蜀书社,1988年)一书,对《齐民要术》的科学内容作了分析。游修龄的《<齐民要术>疑义考释》(收入游氏《农史研究论文集》)运用现代化科学知识考释《齐民要术》中难读难解问题,是继《<齐民要术>及其作者贾思勰》之后研究《齐民要术》的又一力作。

隋唐宋元:这方面的成果有缪启愉的《四时纂要校释》(农业出版社,1981年);石声汉的《农桑辑要校注》(农业出版社1983),缪启愉的《元刻农桑辑要校释》(农业出版社,1988年),马宗申的《元刻大字本农桑辑要译注》也将要出版;王毓瑚校点的《王桢农书》(农业出版社,1981年),缪启愉的《东鲁王氏农书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其中,缪氏的校释后出转精,并纠正了前人的一些错误。

明清:石声汉在身患沉疴情况下奋力完成的《农政全书校注》遗稿,经过整理压缩后,1979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这是明清农书整理的最重要成果。研究《农政全书》及其作者徐光启的论著,在农书及其作者的研究中居于首位;据中国农业博物馆资料室编《中国农史论文目录索引》所载,截至1991年,有关论文达167篇。就本时期的研究而言,梁家勉的《徐光启年谱》是研究徐氏生平的力作;《中国农史》1983年第3期纪念徐氏逝世三百五十周年专集和席泽宗、吴德铎主编的《徐光启研究论文集》(学林出版社1986年)也收集了部分成果。明清不少地方性农书,如《农桑经》、《马首农言》、《三农纪》都有了校注本[8]。王达对王恒力《补农书校释》作了增补[9]。宋湛庆对明代马一龙的《农说》进行了整理和研究[10]。我国最后一部大型综合性农书《授时通考》,亦由马宗申作了校注,由农业出版社从1991年到1995年分4册出齐;至此,我国重要的综合性农书已全部整理出版。

专业性农书的整理研究也有不少成果。作物、植物专书有傅树勤、欧阳勋的《陆羽茶经译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伊钦恒的《群芳谱铨释》(农业出版社,1985年)等。两汉魏晋南北朝出现了不少记录岭南植物的“志录”类著作,最著名的是《南方草木状》,旧题西晋稽含著,对该书作者和撰期历来有争议,1983年华南农学院召开关于《南方草木状》的国际讨论会,将该问题的研究推进了一步。会后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杨竞生撰写了《南方草木状考补》,堪称有关研究成果的总汇。缪启愉、邱泽奇的《汉魏六朝岭南植物“志录”辑释》(农业出版社,1990年),则开创了整理古代农业典籍的新体例。畜牧兽医书和水利书的整理也很有成绩。前者如中国农业科学院中兽医研究所的《元亨疗马集选释》、杨学聪点校的《新刻马书》(均为农业出版社1984年出版)、许长乐校正的《新刻注释马牛羊驼经大全集》(农业出版社,1988年),后者如马宗申的《营田辑要校释》(农业出版社,1984年)、汪家伦的《筑圩图说及筑圩法》(农业出版社,1980年)和《浙西水利书校注》(农业出版社,1984年)。

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编辑的《中国农学遗产选集》转由农业出版社出版,又有《茶》、《古兽医方集锦》《稻(下编)》等分册问世。另外又出版了《中国茶叶历史资料选辑》(陈祖椝、朱自振编,农业出版社,1981年)、《中国茶叶历史资料续辑(方志茶叶资料汇编)》(朱自振编,东南大学出版社,1991年)、《中国古代栽桑技术史料研究》(章楷著,农业出版社,1982年)、《中国科技史资料选编——农业机械》(清华大学图书馆科技史研究组编,清仓大学出版社)、《中国森林史资料汇编》(董智勇主编,中国林学会林业史学会1993年)等资料集。为了摸清明清农书的家底,经过王达的长期努力,已知明清农书(包括佚书)已逾千种;有关成果在2001年的《中国农史》中连载。作为传统农学资料精华的整理,彭世奖编著的《中国农业传统要术集萃》(中国农业出版社,1998年)是别开生面的一种。

对农书各别研究或综合研究(包括中外农书比较研究)的论文相当多,《中国自然科学史·农学卷》各编的有关部分,综合了有关研究成果,对历代农书作了比较系统的论述。

还应该提出的是在中国农业古籍的整理和研究中,中国与东邻国家的友好合作。这里仅举两个例子:其一,被吴德铎称为“世界最早的植物学辞典”的《全芳备祖》,它的宋刻本传到日本后,长期被珍藏于宫内省图书馆,文革后,承蒙日本友人、尤其是天野元之助教授的帮助,原书被全部摄制寄来我国,1982年由农业出版社作为“中国农学珍本丛刊”的一种影印出版。其二,王毓瑚的《中国农学书录》传到日本后,天野元之助教授根据他三十多年来对中国农书版本的研究,70年代撰写了《中国古农书考》,作为对《中国农学书录》的补充,并与它合刊发行;天野这本书,文革后亦由彭世奖翻译成中文出版(农业出版社,1992年)。

2、农业科技史和农业生产史

农业科技和农业生产是新时期农史研究的中心,对农业生产各个部门、各个项目的研究,对农业生产和农业科技的各种因素和领域的研究,均已展开。

作物史的研究涉及各种粮食作物、经济作物、园艺作物和嗜好作物。从研究论著数量看,粮食作物中,稻最多,麦次之;经济作物中,棉花最多;园艺作物中,果树最多,蔬菜和花卉次之,嗜好作物中的烟和茶均可观,尤其是茶,研究论著的数量冠于各种作物,但相当部分是从文化史的角度论述的。在作物史的各种论著中,游修龄的《中国稻作史》是最重要的成果。游修龄是新时期农史研究的旗手之一,他善于把现代科学知识与农史研究结合起来,熟练而巧妙地把文献学、考古学、民族学、民俗学、古文字学、训诂学、历史语言学、历史地理学、古地理学等相关学科的成果与方法应用到农史研究中去,视野开阔,新见迭出。这种治学特点在《中国稻作史》中鲜明地表现出来。游氏新时期撰写的农史论文,大多收集在《农史研究文集》(农业出版社,1999年)中,其中也有相当部分是论述作物史的。作物史方面的论著还有章楷的《植棉史话》(农业出版社,1984年)、倪金柱的《中国棉花栽培科技史》(农业出版社,1993年)、郭文韬的《中国大豆栽培史》(河海大学出版社,1993年)、朱自振的《茶史初探》(农业出版社,1996年)、唐启宇的《中国作物栽培史稿》(农业出版社,1986年)[11]等。农业生产的其他部门史亦成果累累。如畜牧史方面,谢成侠的《中国养牛羊史(附养鹿简史)(农业出版社1985年)、《中国养禽史》(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年)相继出版,《中国养马史》也再版并出版了日译本。张仲葛、朱光煌主编的《中国畜牧史料集》(科学出版社,1986年)、程绍迥、张仲葛主编的《中国近代畜牧兽医史料集》(农业出版社1992年)亦已问世。林业史论著有张钧成的《中国林业传统引论》(中国林业出版社1992年)、南京林业大学林业遗产研究室主编的《中国近代林业史》(中国林业出版社1989年)、陶炎的《中国森林的历史变迁》(中国林业出版社,1994年)等。渔业史的论著有丛子明、李挺主编的《中国渔业史》(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年)、张震东等的《中国海洋渔业简史》(海洋出版社,1983年)等。蚕桑史的论文数量亦可观,其中蒋猷龙关于家蚕的起源和分化的研究较有影响[12]。土壤学家王云森写了《中国古代土壤科学》(科学出版社,1980年),据报道,他的《中国土壤科学技术发展史》正在出版中[13]。研究农具史的学者不少,其中周昕用力最勤,《中国农具史纲及图谱》(建材工业出版社,1998年)是他研究成果的总汇。水利史是与农史密切相关、但拥有自己独立的研究机构和研究队伍的一个学科,在本时期相当活跃,成果丰硕。其中与农史关系较大的专著有:汪家伦、张芳的《中国农田水利史》(农业出版社,1990年)、繆启愉的《太湖塘浦圩田史研究》(农业出版社,1985年)、彭雨新、张建民的《明清长江流域农业水利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1993年)、张芳的《明清农田水利史研究》(中国农业科技出版社,1998年)等。除了分门别类的研究外,也有不少从总体论述中国传统农业科技特点的论著,其中董恺忱、杨直民的《试论我国传统农法的形成和发展》(中国农史1981年第2期?)较有新意。

在史学领域内,综合性的通史著作更能反映了该学科的总体研究水平。作为农业科技史综合研究的成果,《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史稿》和《中国自然科学史·农学卷》堪称两本里程碑式的著作。前者梁家勉任主编,动员了农史界几乎全部的力量,数易其稿,经过8年的工作,1989年由农业出版社出版;全书将近100万字。该书集80年代中期以前农史界研究之大成,并广泛吸收了史学界的新成果,代表了当时研究的最高水平。后者范楚玉、董恺忱先后任主编,北京的几位学者参加编写,游修龄为主审,2000年由科学出版社出版;全书140余万字。该书在《史稿》的基础上广泛吸收了80年代中期以来农史界和史学界的研究成果,深入分析了中国传统农学体系的特点,按长时段分篇,每篇依次介绍该时期农学发展的历史背景,该时期的农书,然后按中国传统农学体系内在的逻辑关系阐述该时期农学的发展;在材料的发掘、内容的开拓和论述的深化方面都有新的创获,基本上代表了90年代农史研究的水平。近代农业科技史研究最重要的成果,是中国农业博物馆编撰(具体组织者为闵宗殿)的《中国近代农业科技史稿》(中国农业科技出版社,1995年),它的出版填补了农业科技史的一个空白,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过去的研究偏重于古代状况。

以生产史为中心的农业史综合研究,李根蟠的《中国农业史》(台湾文津出版社,1997年)是比较重要的成果。该书把“多元交汇、精耕细作”作为中国古代农业的主要特点和发展主线,突破以前研究中只讲农区和汉族农业的局限,把农业区域、农业结构、农业类型和不同民族农业联系起来作动态的考察,是建立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相适应的农史新体系的尝试。与农业生产关系密切的屯垦史,是比较活跃的研究领域。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学者雧编撰的《中国屯垦史[14]彭雨新的《清代土地开垦史》(农业出版社,1990年)、赵俪生主编的《古代西北屯田开发史》(甘肃文化出版社,1997年)、赵予征的《丝绸之路屯垦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年)等,是该领域的重要成果。

3、农业考古与农业起源研究

利用考古发现研究农业史上的事物,可以上溯到30年代徐中舒的《耒耜考》(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30的第二本第一分)和胡厚宣的《甲骨文所见的商代农业》()。不过在很长时期内这种工作是零散的、主要是史学界的学者在做。70年代,裴李岗、磁山、河姆渡等年代较早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了大量农具、作物、牲畜等农业遗存,震撼了考古界,也震撼了农史界,促进了关于农业起源的研究和把考古文物运用到农史研究中。游修龄的《对河姆渡遗址第四层文化出土稻谷和骨耜的几点看法》(1976年)、《从河姆渡出土稻谷试论我国栽培稻的起源分化和传播》(1978年)就是影响很大的有代表性的作品。当时有些学者自觉地把考古文物、民族学资料引入农史研究。例如宋兆麟,他在历史博物馆工作,本人参加了许多民族地区的调查,他对河姆渡骨耜、钱山漾“石犂”、汉代牛耕的研究就体现了这种特点。从70年代后期开始,李根蟠、黄崇岳、卢勋合作进行原始经济(主要是农业经济)的系列研究,用的就是考古学材料、民族学材料、神话传说材料和历史文献记载相结合的方法。有关研究成果后来结集为《中国原始经济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对推动这股潮流做出了最大贡献的是陈文华。在陈文华的直接操持下,江西省博物馆1978年冬举办了“中国古代农业科技成就展览”,1980年该展览修改后应邀赴京展出。这是首次利用考古材料结合文献记载全面系统反映我国古代农业科技的辉煌成就。1981年,在原农业部长何康的支持下,江西省博物馆成立了“中国农业考古中心”,出版了《农业考古》。这样就树起了一面旗帜,开辟了一个阵地。把原来被忽视的农业考古资料、民族学资料汇集起来,源源不断地提供给农史界,又促进了不同学科的学者和成果在“农业考古”旗帜下交流融汇,为农史研究的发展提供了新的生长点,对农史学科的发展,意义重大而深远。同样做出了巨大贡献的还有中国农业博物馆。她是“中国古代农业科技成就展览”赴京展出后开始筹建的。她设立了常年的大型农史展览,编辑出版了《古今农业》和一批资料和论著,并支持了《农业考古》出版,是《农业考古》合编单位之一。闵宗殿和曹幸穗先后任博物馆研究所的主任。农业考古的资料和研究成果,除在刊物发表的外,还有的编成专著问世。如:中国农业博物馆的《中国古代耕织图》(王潮生主编,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年)、《汉代农业画像砖石》(夏亨廉、林正同主编,中国农业出版社,1996年)、陈文华的《中国古代农业科技史图谱》(农业出版社,1991年)、《中国农业考古图录》(江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94年)、彭邦炯的《甲骨文农业资料考辨与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等。

农业起源是新时期农史研究的焦点之一。以此为主题,已举行了三次国际学术讨论会。稻作起源地是讨论的中心问题之一。本时期一系列重大考古发现,如距今一万年前后长江中游的彭头山、玉蟾岩、仙人洞遗址,淮河流域的贾湖遗址稻谷遗存,江苏吴县草鞋山、湖南澧县城头山古稻田遗址的发现,不断刷新人们的认识。对水稻的起源地有各种不同见解,立足于考古发现的中国长江中下游起源说逐步取得优势。这一时期,人们还广泛介绍国外关于农业起源的理论,并对中国农业起源的途径进行探索,取得了一些共识。对于这个问题讨论,古为农在《中国农业考古的沿革与农业起源问题的主要收获》(《农业考古》2001年第1期)中已有所总结。

4、农史研究中民族学资料之利用与民族农业史

民族学和民族史与农史学的交叉融合是新时期农史研究的重要特色之一。《农业考古》设“少数民族农业研究”专栏,其他农史刊物注意刊发这方面的文章,有利于这种趋势的发展。这种交叉融合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利用近现代仍然处于原始社会或初期阶级社会的民族的有关资料,研究农业发展的早期形态;或利用这些资料研究农业历史上的有关事物。李根蟠、卢勋在实地调查和广泛利用民族调查资料的基础上写成的《中国南方少数民族原始农业形态》,是这方面的重要成果,在国内外学术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一些学者利用民族学资料研究耦耕、耦犂等也取得可喜成绩。云南教育出版社1996年出版尹绍亭的《云南物质文化·农耕卷》2册和罗钰的《云南物质文化·采集渔猎卷》,收集了丰富的资料。 

二是研究主要分布在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农业的发展,它与中原汉族农业的交流与融汇,它对中国农业总体发展所作的贡献等等。李根蟠较早注意这方面的研究,发表了《我国农业科技发展史中少数民族的伟大贡献》[15]一文,并在这个基础上与卢勋合作撰写《民族与物质文化史考略》(民族出版社,1991年)。有关少数民族农业史的论文已有相当数量,涉及的方面也相当广。对北方草原民族牧业生产研究逐渐为研究者所关注,最近,王建革利用满铁资料研究北方民族的游牧生产方式,别开生面[16]。对南方民族农业史的研究也比较活跃,专著有覃乃昌的《壮族稻作农业史》(广西民族出版社,1997年)等。

5、 地区农业史

地区农业史的研究可以追溯到50年代,例如,1965年出版的《浙江农史研究集刊》第一册所收集的,就是浙江地区农业史的论文。陈恒力也曾致力于太湖地区农业史资料的搜集。不过,比较系统地开展地区农业史的研究,还是80年代的事情。这是农史研究深入发展自身所要求的,亦与当时区域社会经济史的勃兴息息相关。做这方面工作的有专业的农史研究者,也有经济史的研究者,有关成果如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的《太湖地区农业史稿》(农业出版社1990年)、张波的《西北农牧史》(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89年)、李伯重的《唐代江南农业的发展》(农业出版社1990年)、《1620—1850年间江南农业的发展》(英文,英国麦克米兰公司1998)、衣保中的《东北农业近代化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1990年)等。近年张泽咸也发表了论述了汉唐时代边疆地区农牧生产的系列文章,如《汉唐间蒙古高原地区农牧业生产述略》(中国经济史研究1998年第4期)、《汉唐间东北地区农牧生产述略》(上、下)(文史1999年第12期)等。应当指出的是,历史地理学者的加盟大大促进了地区农业史[研究的发展,陕西师范大学史念海主编的《中国历史地理论丛》(季刊)包含了不少与农业史有关的内容;他指导的研究生的博士论文,形成了包括不同时期不同地区农业地理的系列著作,相当一部分在90年代后期陆续出版,如韩茂莉的《宋代农业地理》(山西古籍出版社,1993年)、《辽金农业地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吴宏岐的《元代农业地理》(西安地图出版社,1997年),陈国生的《明代云贵川农业地理研究》(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王社教的《苏皖浙赣地区明代农业地理研究》(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龚胜生的《清代两湖农业地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周宏伟的《清代两广农业地理》(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李令福的《明清山东农业地理》(中华发展基金管理委员会、五南图书出版公司联合出版,2000年)等。一些省区也在编写本地的农业发展史,如江苏省农林厅的《江苏农业发展史略》(江苏省科技出版社,1992年)、陈钧《湖北农业开发史》(中国文史出版社,1992年)、杨新才的《宁夏农业史》(中国农业出版社1998年),其中,最突出的是广西,不但有《广西农业经济史》(左国金等编著,新时代出版社,1988年)、《广西农业科学技术史》(廖振钧编著,广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而且有农业的各种专题史和生产部门史,如土地利用史、土壤肥料史、植物保护史、农业机械化史、水利史、粮食生产史、油料作物史、糖业史、甘蔗史、烟草史、林业史、畜牧史、渔业史等。随着西部大开发热潮的到来,对西部地区农业史的研究,对不同于中原地区的绿洲农业的研究,开始活跃起来。

6、农业文化史与农业思想史

从文化史的角度上研究农业史,把农业史和文化史结合起来,也是新时期、尤其是80年代末以来农史研究的新取向。这一方面是受到80年代以来中国思想文化界文化热的影响,同时,当时教育界提倡自然辩证法与科技史的结合,也成为这种研究取向的动力。80年代末就有人呼吁以文化学作为农史研究的新视野[17]。从1994年,《农业考古》开辟了“农业文化研究”和“农业与饮食”专栏,另增加每年两期的《茶文化专号》。同年底,中国农史学会在江苏无锡召开了第七次学术年会,主题是以吴地文化为重点的区域农业史。有关论著也逐步多起来。从文化学的角度研究农业史,要求注意农业技术和农业生产与整个生产和生活方式、社会习俗、观念形态等等之间的相互联系。这种研究大致上也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各别部门、各别项目或各别地域农业文化的研究,如稻作文化、茶文化、烟文化,吴越文化、齐文化;其中茶文化的研究最为活跃,已经先后召开了3次国际茶文化学术讨论会,与农业关系密切的饮食文化研究亦成果累累。二是总体的研究。从文化角度对农业史的总体考察,首推石声汉。邹德秀的《中国农业文化》(陕西教育出版社,1992年),是第一部系统阐述我国农业文化史和农业文化理论的专著。李根蟠的《中国农业史上的“多元交汇”》[18]也是从文化史的角度立论的。学术界对我国农业文化的特点及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存在不同的认识,可参阅叶茂等的综述《传统农业与现代化》的第五部分[19]

与农业文化史关系密切的有农业思想史。在农史界,农业思想史研究的倡导者是王毓瑚。从发表的有关论著看,有从农学思想的角度研究的,有从经济思想的角度研究的,均有论著问世。在农学思想的研究中,对“三才”理论的论述最多;它被认为是中国传统农学理论的核心。最先强调“三才”观念在中国古代农学中突出地位的是石声汉,继起研究的有范楚玉、李根蟠等[20],该问题在《中国科学技术史·农学卷》中有较详细的论述。

7、农业史与环境史、灾害史

在欧美,环境史研究大体上是20世纪年代以后才开始的;中国的有关研究并不比国外晚。例如60年代谭其骧《何以黄河在东汉以后会出现一个长期安流的局面》(学术月刊,1962年第2期)一文,就是这方面研究的开创之作。随着环境问题的突出,尤其是90年代后期各种环境灾害纷至沓来,环境史的研究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环境史研究所涉及的范围很广,由分属不同的学科领域的学者在做,农史研究者只是其中之一。如历史地理学界等广泛开展对各地区生态环境变迁及其与农牧业发展关系的研究,其中对历史上农牧交接地带的研究最令人瞩目[21]史念海对黄土高原环境变迁的论述最多,《黄土高原历史地理研究》(黄河水利出版社,2001年)是其总结性著作,内有“生态环境编”、“农林牧分布编”、“农牧分界编”等。朱士光的有关研究成果结集在《黄土高原地区的环境变迁及其治理》(黄河水利出版社,1999年)一书中。对河西地区沙漠化和农牧史的研究,李并成做的工作较多[22]。其余如蓝勇对西南地区和三峡地区经济开发与环境变迁的研究[23],王建革把生态学理论与经济史、社会史结合的一系列论文[24],萧正洪关于环境与技术选择关系的论述[25],就是这方面研究的部分成果。进行气候史研究的,开创者是竺可祯[26],继起研究的有文焕然、张丕远、邹逸麟、满志敏[27]等人。1999年,中国科学院与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联合起草了《过去2000年中国环境变化综合研究》预研究报告,列出5个研究重点,即:过去2000年气候变化研究,过去500年土地利用与土地覆盖变化的研究,过去2000年来人对环境变化适应的研究,陆地生态系统的历史演变与生物地球化学循环和生物物理过程研究,过去2000年气候与环境变化的模拟研究。又有从经济思想或哲学的角度研究中国以至东亚古代自然观的,强调这种自然观的特点是主张人与自然协调。例如90年代后期杭州大学日本文化研究所主持了环境与东亚文明的国际合作研究[28]。以上研究,不限于农业史,但均与农业史有密切关系。关于农业与环境变迁的关系,农史界主要是从农学思想角度研究中国历史上保护和合理利用自然资源的思想和实践,研究中国古代各业协调发展、物质循环利用的生态农业雏形;彭世奖、倪根金、闵宗殿、李根蟠等人都在做这方面做了工作[29]《中国农史》1999年第4期也组织了关于“生态、农业、社会”的专题讨论。1999年底,中国农史学会、中国经济史学会古代史分会、《中国经济史研究》编辑部联合主办了“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学术研讨会,借用传统哲学“天人关系”的范畴,考察经济史上人与自然的关系,试图把各个学科的分散研究整合起来,把研究推向深入。[30]

与环境史关系密切的是灾害史的研究。中国是一个灾害频发的国家,20世纪初历史学者就开始收集历史上的灾害资料并进行研究,邓云特的《中国救荒史》、陈高佣的《中国历代天灾人祸表》(10卷,中法大学研究所图书馆馆刊,1945年第1期)就是其代表性的成果。新中国建立后,尤其是8、90年代,灾害史的研究日益受到重视,成果累累。许多省区都编辑了地方的自然灾害史料,水利部水管司还编辑了几个大河流域的旱涝档案史料;人们从多角度探讨灾害的成因(自然因素中的气候、人文因素中的过度垦殖,尤为学者所注意)、灾害对农业和社会经济的影响、历史灾害发生的规律性、灾害与人口关系、减灾措施与荒政等。从事这方面研究的有各学科的学者,但研究内容多与农业史有关。在农史界,西北农业大学古农学研究室做的工作较多,他们选编了《中国农业自然灾害史料集》(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94年),张波、卜凤贤还对灾害学和灾害史的理论进行了探讨[31],《农业考古》90年代末开辟了“农业与灾害”专栏。

8、关于传统农业与农业现代化的讨论

在新时期的农史研究中,传统农业与农业现代化的关系问题成为研究和讨论的中心之一。这一讨论的背景是,文革后全国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在实现农业现代化的过程中如何认识和对待中国的传统农业,无论理论上或实践中都成为突出的问题;史学界在批判封建主义过程中,如何评价小农经济和传统农业也成为讨论的焦点之一。此外,这一讨论又与国外对石油农业的反思和批评联结在一起。讨论最热烈是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以后一直没有中断。讨论主要围绕以下问题进行:一、中国传统农业和传统农学的特点。中国传统农业的特点之一是精耕细作,这是大家公认的。论者把精耕细作理解为以集约的土地利用方式为基础、以“三才”理论为指导的综合技术体系。农学理论的基本精神是“天人相参”。又提出“多元交汇”的问题。对于中国传统农业生产结构的特点,学界有不同认识,或认为是重农轻牧的“跛足农业”,或认为是不同于西欧的另一种农牧结合类型。二、对中国传统农业的评价。70年代末80年代初,有一种完全否定小农经济和传统农业的精耕细作传统的意见,这种观点受到多数学者的批评。在基本肯定传统农业历史作用的前提下,不同学者对它的评价的差距相当大,分歧集中在对传统农业(尤其是在封建社会后期)劳动生产率的估计,以及是否出现如同美籍学者黄宗智所说的只有增长没有发展的“过密型”农业。对西方殖民势力侵入前,中国传统农业是否已经落伍,如果已经落伍,这种差距是如何形成和发展起来的,认识上的分歧更大。三、在农业现代化过程中传统农业的作用。论者大致肯定在农业现代化中应该把现代科学与传统农业中的精华相结合,创造出符合中国国情的可持续发展农业的新模式。有关讨论文章,几个农史刊物都有刊载,《农业考古》设有“农业历史与农业现代化”专栏;专著则有郭文韬等的《中国传统农业与现代农业》(中国农业科技出版社,1986年)。关于传统农业科学技术特点及其在农业现代化中的地位,《中国农业科技史稿》和《中国科学技术史·农学卷》的两个结束语,有较系统的论述。有关讨论情况,可参阅叶茂等《传统农业与现代化》[32]综述。

9世界农业史、比较农业史及其他

我国学界对世界农业史的介绍始于30年代,1949年以前出版过几本有关世界及欧美农业史的译著。但开展世界农业史的研究和把中国农业史放到世界农业史的范围内加以比较和考察,是文革以后的事。王毓瑚是这种研究的倡导者,并已着手译介外国农学史和比较(包括经济与技术方面)农业史的有关资料。1980王氏逝世后,这一工作主要由董恺忱继续进行,他给大学本科学生、研究生和教师讲习班讲授这方面的课程和开设讲座,译介和撰写有关文章,并主编了《中国农业百科全书·农业历史卷》的“世界农业史”部分。近年来这方面的论著逐渐增多。1996年,中国农业出版社出版了邹德秀的《世界农业科学技术史》。

新时期农史研究还涉及其他一些方面,这里不一一介绍了。需要一提的是,这一时期出了一些工具书,如闵宗殿编的《中国农史系年要录(科技篇)》(农业出版社,1989年),中国农业博物馆资料室编的《中国农史论文目录索引》(林业出版社,1992年)等,给研究者和学习者提供了方便。目前,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所和中国农业博物馆联合编纂《中国经济史研究一百年》,包括研究综述和大型论著索引的数据库,将以文字版和电子版两种形式出版。

 

三、新世纪农史研究之展望

(一)   通过回顾对学科的思考

中国农史学科形成和发展的历史告诉我们,中国农史学有两个源头:一是历史学、主要是经济史学,一是现代农业科学;农史学是由二者交汇而成的。中国农史学有两支队伍:一支是专业研究队伍,主要是从农学界或农经界派生出来的;另一支是非专业研究队伍,这是相对于农史专业研究队伍而言的,它包括其他学科(社会科学的和自然科学的)专业研究者而兼治农史者以及业余农史爱好者。事实证明,文革以后多种学科的学者加盟农史研究,农史研究与友邻学科的交叉融合,给予农史学科的发展以无限的生机。上述这两支队伍的人员可以相互流动或相互转化,而两支队伍本身及其职能却不能混同,它们只能相互参赞而不能相互替代。两支队伍的关系,从农史专业研究队伍的立场看,应该是主力军和同盟军的关系。农史学科范围很广,它包括或涉及农业起源、农书校释研究、农业生产史(农林牧副渔、粮棉油菜果等)、农业科技史、农业工具史、农田水利史、农业屯垦史、农业经济史、土地制度史、农业赋役史、农业政策史、农业思想史、农业文化史,地区农业史、民族农业史、农业环境史、农业灾害史、农民史、农村史、世界农业史等等。文革结束以后,农史研究从以农业古籍整理为主走向全面发展的时候,人们扩充农史研究的领域,规划农史学科的“四至”,这是很自然的事。如此众多和广阔的研究领域,光靠专业研究队伍是不够的,需要依靠两支队伍的合作,需要两种积极性的发挥。这就产生一个如何分工和协作的问题。换言之,作为主力军农史研究专业队伍,要有自己的基地和中心。这个基地和中心,从队伍的基础和学科的结构看,我认为是农业生产史和农业科技史。因为以上列举的诸多研究领域,不少是农史学科与其他学科交叉或共有的,唯有农业生产史和农业科技史基本上是农史学科专有的,也是这个专业队伍最熟悉、最有基础的。其他学科即使涉及,也是附带的。王毓瑚编写《中国农学书录》,确定以下收录原则:“以讲述农业生产技术以及与农业生产直接有关的知识的著作为限。其属于农业经济和农业政策性质的专书,如泛言重农以及以田制、荒政等等为对象者,一概不收。” 王先生的这一意见,是经过认真思考、反复衡量的,可以作为我们决定学科中心的依据。专业研究队伍和专业研究者无疑不能自我封闭,要从友邻学科汲取营养,以至“借水行舟”,完成本学科一些必要的建设,但不应该企图包打天下,四面出击,远离自己的基地,失掉自己的中心,以致丧失自己的优势。

从农史专业研究队伍的立场看,我们的研究应以农业生产史和农业科技史研究为中心,这并非主张孤立地进行这些研究。我们认为,农史研究、尤其是农业科技史研究最大的危险是见物不见人,脱离社会的和自然的现实条件,简单地罗列农书或文献中某种技术最初出现的记载,虚构出一幅直线发展、节节上升的图景。我们主张开展以人为中心的与社会、文化、生态等领域相结合的农史研究。当前,在现代化过程中,人类在经济取得迅猛发展,但同时也出现了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和环境问题,对人类社会造成了现实的或潜在的威胁;因此,经济与社会文化的协调发展,人和自然的协调发展,日益为人类所关注。凡此种种,使得综合性研究成为科学发展的不可抗拒的潮流;与此相伴随的则是不同学科理论与方法交叉融合的趋向。在这种情况下,农史研究更应注意农业与社会、文化、自然诸因素的相互关系及其长期发展趋势的考察,而不能孤立进行。

文革后农业考古的提倡,成为农史研究新的生长点,为农史学科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但我们除了注意“考古” 以外,还应该注意“考现”。“考现”这个概念是已故农史学会副会长吕平提出的,他的农谚研究可以说就是“考现”的实践。由于历史是延续的,现实中总会存在历史的、传统的因素;我国这样一个历史发展不平衡的多民族国家,近一二百年来又处于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急剧转变中,传统的东西更是与现代的东西交错杂陈、异彩纷呈。所谓“考现”,就是考察近现代社会中的历史孑遗、传统因素,作为认识历史的一把钥匙。“考现”的另一个意思是把历史研究和现实社会调查结合起来;这样做,可以使历史研究与现实生活更加贴近。这方面,农史界也是有传统的,如文革前陈恒力把《补农书》的研究与杭嘉湖地区的社会调查相结合。文革以后,张波也曾经用这种方法研究耦耕和绿洲农业的起源。不过,总的说来,还做得不够,需要加强。

(二)农史研究如何应对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新形势

文革以后,农史研究面临如何适应农业现代化形需要的问题。这个问题现在还没有完全解决,而全球化浪潮又已汹涌而至。农史研究如何应对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新形势,成为摆在农史学科面前现实而迫切的问题。农史学科应该从时代的需要中寻找自己的生长点。我们认为,新的形势向农史学科提出以下战略任务:

1、在农业现代化中推进现代科学与精耕细作传统的结合。 

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次大讨论以来,在农业现代化过程中要不要继承传统农业科学技术的优良传统问题已经基本解决。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在农业现代化中如何具体实现现代科学和设施与精耕细作的传统的结合。在这方面我们已经做了一些工作。例如有些地方搞的“立体农业”或“生态农业”试验,实际上是传统农业中多层次综合利用农业资源经验的继承和发展;一些地方的“吨粮田”,也是精耕细作的传统技术与现代科技结合所创造的。但有些地方这个问题还没解决好,仍然在机械搬用西方农业现代化的模式。精耕细作传统的精华之一是农业系统内部的物质循环、用养结合,把生产生活中的废物作为肥料返回土壤,既培肥土壤、增加产量,又减少环境的污染,符合可持续发展的精神。但现在不少地方已经很少使用农家肥料了。所谓“不捞黒的(河泥),少种绿的(绿肥),怕挑黄的(人粪),只用白的(化肥)”,成为有些地方的新农谚。机械模仿西方的抽水马桶文明,粪便污水排到河流里,既污染了环境,又中断了农业生态系统中物质循环的链条,可持续发展成了空中楼阁。由于过量使用农药和化肥,有些地方土壤中有害物质的积累已经相当严重。在实现农业现代化与精耕细作传统的结合中,如何处理增加产量和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关系,是一大难题。传统农业因为基本上没有外源能的投入,难以大幅度增加产量和提高劳动生产率。在当前的农业的实践中,拒绝使用化肥和农药并非明智,但过分依赖化肥农药、忽视传统的农家肥料和生物技术,则更为短视。应该看到西方踫现代化模式中含有不合理的因素,而我们国家的资源秉赋和社会经济特点也不允许我们照搬西方模式。当然,对中国传统农业也要具体分析。传统农业中与多劳集约相联系的一些技术,在新的条件下很难按原来的样子继续存在。例如传统农业科学技术重视中耕,讲求“锄不厌数”,为此要投入大量的劳动力;现在农民劳动的门路多了,劳动力值钱了,不少地方采用了除草剂,传统的中耕技术就不可能按老样子维持下去了。又如传统农业科学技术有一套整理秧田,培育壮秧的精细技术和理论,但现在推广抛秧技术,这一套就派不上用场了。传统农业科学技术中有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在现代化过程中仍然有生命力的东西,也必须用现代科学加以总结和改造,才能使它们得到继承和发扬。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认真开展传统农学与现代科学技术相结合的研究。首先是需要现代科学去论证其科学性、合理性和存在的价值;其次是需要用现代科学去改造和提高它,使之具备现代科学所要求的精确性,适应现代社会的条件。只有这样,它才会被人们所承认,才能存在和发展。

2、汲取传统农学的精华,建立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农学。

中国的现代农学是从西方引进的,现在大学课堂中的农学体系,基本上是搬西方的;如何与中国传统农学相结合,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新农学体系,是一个历史性的任务。事实上,在西方农学引进之初,这个问题就已经出现;近代中国农史研究的产生,在相当程度上与该问题的探索有关。我国农业科技界的一些老前辈,看到了传统农学对发展现代农学的巨大意义,十分重视对中国农史的研究,有的自己就投身到这一研究中。例如,中国农业科学院第一、二任院长丁颖、金善宝,西北农学院院长辛树帜,都十分重视和支持农史研究,辛树帜本人就农史研究的组织者和参与者,丁颖自己解放前就写了多篇农史论文。著名农史学家石声汉,原来是学习和研究植物生理学的,他十分推崇祖国农学遗产的博大精深,把自己的后半生毫无保留地贡献给农史研究事业。著名土壤学家王云森,深切了解中国传统土壤学的科学价值,20世纪初就投身于中国土壤史的研究,直到世纪末耄耋之年仍锲而不舍。他和乐天宇、侯光炯等农学界老前辈根据中国传统土壤学提出“土脉学”、“土宜学”的概念,致力于建立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土壤学。侯光炯赞扬王老的《中国古代土壤科学》是“生态系统学”经典,并在其启发下创造了“半旱式耕作法”[33]。这些事实足以说明,中国传统农学的确包含许多珍贵的遗产。中国传统农学的指导思想“三才”理论及其所体现的有机统一的自然观,是在长期农业实践中所形成的,它比较符合作为自然再生产和社会再生产统一的农业的本质,因而也在相当程度上是符合农业发展的方向。西方现代农业虽然应用近代自然科学的成果取得重大的成就,但西方近代自然科学是把自然界分解成各个部分进行研究的结果,对事物之间的联系注意不够。因此,西方现代农业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农业的本性。二十世纪后半期以来,环境污染、水土流失、病虫害抗性增加、能源过分消耗、“投入—产出比”下降等弊端已日益暴露,引起西方学者的反思,并重视从中国传统农业和传统农学获取启示,以寻找农业的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传统农学所包含的合理因素、价值和生命力再次显露出来。我们应该把中国传统农学中的优良传统与西方现代先进的科学技术结合起来,取长补短,建设更新、更高的现代农学。这应该也是中国农业现代化所包含的任务之一。

3、在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浪潮中,慎重对待和妥善保存传统农业文化。

在汹涌澎湃的全球化和现代化的潮流中,传统文化正在受到严重的冲击。许多传统的东西,或者迅速消失,或者严重变形,达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地步。传统农业科学技术也同样面临严峻的形势。应该说,在这一浪潮中,传统农业科学技术中有些东西消失或发生变化是难以避免的。但我们应该十分慎重,应该从历史文化传承的高度来认识这个问题。从与现代化的关系看,传统农业所包含的事物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当前农业现代化中能派上用场的,另一种是在当前的农业现代化中派不上用场的。现代化不能与传统割断。传统的东西有的可以吸收改造为现代化中的因素或成分,有的在一定时期仍然需要加以利用;对这些东西,要认真加以研究总结,使之能够发挥应有的作用。要防止玉石俱焚,防止在现代化浪潮中把传统中有价值的东西毁掉。即使传统农业中那些当前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技术、农具、品种等),我们也不能“弃如敝履”,而应当以适当的方式(博物馆、录像、影视、文字记录、保存有关文献等)把它们保存下来,因为这些东西包含着宝贵的历史信息和历史智慧,而当某种新条件、新需求出现的时候,其中的某些部分就可能成为创新的基点;科学文化史上的许多事实都已证明了这一点。正如我们建立基因库,把包括传统品种在内的各种种质资源保存起来一样;有些品种现在看似无用,以后却可能成为培育新品种的有用材料。总之,传统的东西,无论用得着的或看似用不着的,都不能轻易丢弃,这些东西一旦毁掉,就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绝不应患“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短视症。

以上三项任务,农史研究工作者都有许多工作可做。但这不仅是农史工作者的责任,也是现代科学工作者的责任。因此,在开展这些工作的时候,现代农业科学工作者与农史工作者的合作是必不可少的。

此外,为了应对全球化的新形势,我们应该用世界史的眼光研究中国农业史,并使自己的研究更加贴近现实,在研究手段上也应该跟上信息时代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用合作和交流的方式开展中日韩农史的比较研究,应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


[1] 本文写作过程中,参考了前贤对农史研究的一些评述,如杨直民:《传统农业向现代化农业转化与农业科学技术史研究的蓬勃发展》,《农史研究》第7辑;张波:《我国农史研究的回顾与前瞻》,《中国农史》1986年第1期;叶依能:《加强农史研究,更好地为农业现代化服务》,《中国农史》1986年第1期,《农史研究》,载《中国农业科技工作四十年》,中国科技出版社,1989年;卜凤贤:《二十世纪农业科技史研究综述》,《中国史研究动态》2000年第5期等。

[2] 在中国古代,“食”指食物生产,“货”指货币流通。从《史记·平准书》和《汉书·食货志》开始,中国历代正史中多有“食货志”,是记述经济发展历史的专志,形成首尾相续的系列。中国古代政书《十通》(《通典》、《通志》、《文献通考》及其后续著作共10本)中也有“食货门”,形成另一首尾相续的经济史记述系列。

[3] 4部著作文革后的80年代初才由农业出版社出版。

[4] 万国鼎著,农业出版社1980年出版。

[5] 初稿完成于文革前,文革后修改补充出版。

[6] 缪启愉著,农业出版社1981年出版。

[7] “满铁”是1907年日本在大连成立的“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的简称,日本政府当年为了侵华的目的通过满铁对中国各地进行了大规模的经济社会调查,调查所积累的丰富资料为我们今天研究中国近代经济社会提供了珍贵的材料。曹幸穗的《旧中国苏南农家经济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年)是中国学者首次系统利用满铁材料研究中国近代农村经济的尝试。曹氏目前正在主持对满铁资料的大规模的整理研究工作。由于本文舍弃了农业经济史的内容,关于满铁资等近现代农村社会经济调查材料的整理和利用的介绍也只好从略。

[8] 李长年:《农桑经校注》,农业出版社,1982年;高恩广、胡辅华:《马首农言注释》,中国农业出版社,1999年第2版;邹介正:《三农纪校释》,农业出版社,1989年。

[9] 农业出版社,1983年。

[10] <农说>的整理和研究》,东南大学出版社,1990年。

[11]该书和作者的另一部著作《中国农史稿》,虽然都是80年代中由农业出版社出版,实际上却是作者文革前完成的。

[12]【日】吉武成美、【中】蒋猷龙:《家蚕的起源和分化研究》,《农业考古》1987年2期,1988年1期。

[13] 《农业考古》1994年第1期。

[14] 该书分上、中、下三册,主编分别是杨向奎、张泽咸、王毓铨;农业出版社,19901991年出版。

[15] 在《农业考古》1984年第12期、1985年第2期、1987年第1期、1989年第12期连载。

[16] 《游牧圏与游牧社会》,载《中国经济史研究》2000年第3期。

[17] 王利华:《农业文化——农史研究的新视野》,《中国农史》1989年第1期。

[18] 《中国经济史研究》,1995年第1期。

[19] 《中国经济史研究》,1993年第3期第116118页。

[20] 石声汉:《中国农业遗产要略》、《中国古代农书评介》,农业出版社,1980年;范楚玉:《中国古代对天时、地利、人力关系的论述》,《自然科学史研究集刊》第3卷第3期,1984年;李根蟠:《从“三才”理论看中国传统农学的特点》,载《华夏文明与传世藏书——中国国际波学研讨会论文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天人合一”与“三才”理论——为什么要讨论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中国经济史研究》2000年第3期。

[21] 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情况,可参阅韩茂莉《中国北方农牧交错带环境研究与思考》,载《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待出版。

[22] 李并成著有《河西走廊历史地理》,此书计划出3卷,.第一卷已由甘肃人民出版社于1995年出版。

[23] 《历史时期西南经济开发与生态变迁》,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作者还有关于三峡地区生态环境与农林牧变化的系列论文。

[24] 如《人口、生态与地租制度》,《中国农史》1998年第3期;《游牧圏与游牧社会》,《中国经济史研究》2000年第3期。

[25] 《环境与技术选择——清代中国西部地区农业技术地理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

[26] 《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考古学报》,1973年第2期。

[27] 文焕然,文熔生著《中国历史时期冬半年气候冷暖变迁》,科学出版社,1996年。张丕远主编《中国历史气候的变化》,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年。邹逸麟:《明清时期北部农牧过渡带的推移和气候寒暖变化》,《复旦学报》1995年第1期。满志敏:《唐代气候冷暖分期及各期气候冷暖特征的研究》,《历史地理》第8集。

[28] 参见王守华、戚印平著《环境与东亚文明》,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年。

[29] 彭世奖:《我国环境保护的历史经验值得总结》,《农史研究》第8辑;《从中国的农业史看未来的农业与环境》,《中国农史》2000年第3期。李根蟠:《先秦保护和合理利用自然资源理论及其基础》,载《中国传统社会经济与现代化》,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

[30] 1993年底台湾学者刘翠溶和澳大利亚学者伊懋可(Marle Elvin)在香港主持召开了有台、港、大陆和西方学者参加的“中国环境史国际学术讨论会”,中心之一就是环境与经济的关系。会后出版了题名《积渐所至》的论文集。

[31] 张波:《农业灾害学》,陕西科技出版社,1999年;卜凤贤:《农业灾害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农业考古》1999年第3期。

[32] 《中国经济史研究》1993年第3期。

[33] 柳健:《中国土壤学的奠基人》,张仲葛:《中国的古代土壤科学对人类未来可能的贡献》,《农业考古》,199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