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韩都新郑“地下室”的看法

                          ——兼与马世之先生商榷

卫斯

           1965年夏,河南省博物馆新郑工作站和新郑县文化馆联合在新郑县城西北约15公里的阁老坟村北地,亦即韩都新郑故城西城宫殿区之北郊,发掘出一处地下建筑遗存,发掘者在报告中称其为“地下室”。

           该室呈南北长方竖井形,四壁用土夯筑而成。南、西、北三壁呈上下垂直状,东壁上部微向外侈。口部南北长88、东西宽29米,底部南北长87、东西宽25米。夯土为黄色,颇坚硬。夯层约10~12厘米厚。夯窝圆形,直径6厘米。四壁夯土保存状况不一,断壁高度大体在34米左右,距今地表约12米。在地下室的东南角,筑有一条宽056~115米的台
阶式走道,共13级,这是出入地下室的唯一通道。室内近底部的墙壁上,断断续续涂抹着一层草拌泥,西南角和北壁的草拌泥面上,粘贴一些背面带凹槽的方砖,应是室内墙壁原来贴有砖面的遗留。在室底偏西侧的地面上,也发现两块背面带凹槽的方砖,应是室内铺地砖。特别是在室内底部的偏东侧,发现了南北成行的五眼井,约占室内地面的1/3。五眼井均呈圆筒状,系用陶制的井圈套叠而成。其作法是先在室内挖好井筒,为了防止井壁倒塌,便逐层放置井圈。井口之间距离为030~065米。五眼井中最深的246米,已达到现在的浅水面;最浅的176米。这五眼井应是地下室内的主要设施。在“地下室”口部周围的地面上,还发现一些圆形残柱洞,应是支撑房顶建筑设施的柱洞遗留。在“地下室”和五眼井的填土中,包含有大量的战国时期的刻划有符号和陶文的陶器,以及少量残破的铁器和骨器。此外,还有大量的猪、牛、羊、鸡等骨骼,约占所含遗物总数的2/3①。

          这座“地下室”的发现,引起了学术界的瞩目,马世之先生曾就这一发现作了专题探讨,撰有《略论韩都新郑的地下建筑和冷藏井》一文②。马文除对这一发现详细介绍之外,还结合其他同时代遗址的有关考古发现和古代文献记载,对“地下室”的造型及其内的五眼井之用途,提出了大胆的构想。笔者在仔细研读马文之后,觉得有些问题尚需进一步探讨,故冒昧撰此短文,以求教马世之先生和考古界同仁。

          马先生认为:“这座地下室的营造程序是,先从地面挖成一个长方形竖穴,在靠近坑壁内侧的四周加筑夯土墙,然后分别在室内或夯土上面竖木为柱,联柱为梁,梁上架檩,檩上安椽,构成一个整体的骨架。并在房顶覆瓦,地面铺砖,墙壁涂泥抹光,使得室内室外都很整洁美观。”③并指出:“根据出土遗物推测,这处地下建筑内的五眼井,不是一般的水井,应为冷藏井。这座地下建筑,……与五眼井直接有关,大约是专为保护这一组冷藏井而特意兴修的。”④

         究竟这座地下建筑的原来造型如何?那五眼井是不是冷藏井,地下建筑的主体工程是不是专为保护那五眼井而特意修建的?这是一个比较复杂而又必须搞清的问题。

        笔者在尚未拜读马先生的大作之前,也曾就秦雍城姚家岗所发现的凌阴遗址和这处地下建筑写过一篇短文,题为:《我国古代冰镇低温贮藏技术方面的重大发现》⑤,其观点与马先生有明显的区别。拙作认为:“从发掘者的报告看,这座地下室是战国时期的一处重要‘凌阴’遗址。它的发现,从时代上看,比秦雍城姚家岗凌阴遗址稍晚,但从建筑设计水平上看,比秦雍城姚家岗凌阴遗址水平要高。该遗址室内发现的背面带凹槽的方砖,及室内底部东侧发现的南北成行的五眼井,起码说明韩人在处理冰块融化后的排水问题上比秦人高明。为什么这样讲,一是地下辅以背带凹槽的方砖,冰水可以顺槽而流,即使是在底部的冰块,也不致因室底有少量积水而浸泡。二是室内置井,冰水可就地入井自渗,不仅在建筑时节省了人力物力,而且在实际使用过程中,冰水就地入井自渗,还可以抑制地下温度的上升。”⑥“另外,从发掘者的报告情形来看,这座凌阴遗址的地面上,应是有房子一类隔热的。从出土的大量的猪、牛、羊、鸡等骨骼来看,这座储藏食品的大型窖穴,主要是存放肉食类的。”⑦

         显然,拙作也承认地下室的上部有地面建筑物,只是未细致描绘而已。但是这一地面建筑物只是防热隔温的不透光的矮屋。这座矮屋绝不会像马先生文中所描绘的“其豪华程度当不次于郑伯有的窟室”⑧。这座矮屋的真正用途是用来保护地下冰窟,而不是用来保护那五眼井,它与五眼井的关系并不存在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五眼井的真正用途不是冷藏,而是作为
整个“凌阴”工程的一部分的排水设施。

        为什么笔者一味强调这是一处凌阴遗址呢?为了使人们对这一问题有比较清楚的了解,不妨把秦城凌阴遗址作一简单介绍,并将其有些情况与韩都地下室加以比较。秦雍城凌阴遗址为平面近似方形的夯土基。夯土基的四边,夯筑东西长165、南北宽171米的土墙一周。在夯土基中部,有一个口部东西长10、南北宽114米的长方形窖穴,窖内四壁呈斜坡状,窖壁坡长184米,窖壁上部为夯筑,下部为生土。在窖壁的坡底,夯筑一周宽070~080米的二层台,通高032米,二层台范围之内为东西长64、南北宽735米的窖底。窖底铺有与二层台等高的砂质片岩一层,这个平面为窖穴使用时的实际窖穴底面。方形窖穴四周为回廊。回廊两边都有柱洞,西回廊正中有一个通道,呈等腰梯形,通道有由东向西平行的槽门五道。靠近窖穴的第一、第二号槽门均有底槽,槽门亦呈等腰梯形,较通道稍宽。所有槽门的槽沟剖面均为侧置或倒置的等腰梯形,以便插合和提取木板。通道与西回廊上最大的缺口相通,可知这里应为窖穴下部的主要出入口。在第二槽门之西的通道底部,铺有水道一条。经钻探得知,水道与姚家岗西南部的白起河相通。水道东高西低,水道底部与铺设片岩的地面大体在一个水平上⑨。

        发掘者认为,这种在宫殿附近的大型窖穴,应为宫殿内储藏设施。但其本身没有防潮设施,说明被储藏的物品无须防潮。西回廊内的一条水道,显系排水设施,由此推断,这座窖穴可能是储冰用的冰窖,即古代文献中的凌阴10。《诗经·豳风·七月》:“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可见凌阴的设置在西周时代就有了。不仅如此,相应的还有一定的管理制度。据《周礼·天官冢宰》载,冢宰下属有“凌人”,“凌人掌冰,正岁,十有二月,冷斩冰,三其凌”。“凌人”就是当时管理冰政的官吏。凌人之下有“下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胥八人,徒八十人”。下士管理众事,府主藏文书,史主作文书,胥管十徒,八胥有徒八十名,胥徒是冰窖出纳的主要劳动者。

       “凌阴,冰窖也。”《初学记》引《风俗通》云:“积冰曰凌。”“阴,通窨。”窨,古释“地窖”,秦雍城姚家岗凌阴遗址是世人公认的凌阴遗址,我们可以拿它的发掘材料和韩都新郑地下室的发掘材料作以比较。

        姚家岗凌阴遗址的二层台及四周发现有当年建筑留下的柱洞,韩都新郑地下室的西南角、西北角和东北角夯土顶部、北壁顶部偏东端也发现了四个柱洞;姚家岗凌阴遗址底部发现有砂质片岩铺底且有水道与白起河相通,新郑地下室的底部却有背带凹槽的方砖相铺和所掘的五眼井,这难道不值得我们联系起来考虑吗?姚家岗凌阴遗址上部肯定有建筑物保护,新郑地下室上部也肯定有过建筑物保护。前者是保护冰窖、防热隔温的矮屋,那么后者呢?不也同样如此吗?另外,姚家岗凌阴遗址有排水设施,而作为新郑“地下室”后者来说,就不能比它更进步一点吗?

       马先生之所以认定那五眼井为冷藏井,地下室并非冰窖,关键的问题,就是忽略了地下室为什么要铺背带凹槽的方砖这个问题。

        马先生把新郑地下室内的五眼井称为冷藏井,并引以已经发表的考古材料来证实。他说:“冷藏井是战国时期宫廷里面的主要设施之一,在易县燕下都、秦都咸阳和楚都纪南城南都有发现。燕下都,宫殿区武阳台东北建筑群中,有两座房基内发现三眼井,均系绳纹灰陶井圈砌成,井深33~5米,出土遗物有豆、尊、板瓦、筒瓦等陶器,还有铜镞和牛羊鸡等动物骨骼。秦都咸阳第一号宫殿建筑遗址内,发现七个窖穴,从这些窖穴的结构和用途来看,应为冷藏井。楚都纪南城中部偏东,龙桥河南岸一侧低洼的地区,发现古井18眼,其中J89的底部不仅设置有陶井圈,还整整齐齐地安放了一个大陶瓮,此井亦为藏物之井。”11但是,这些冷藏井的井口位置都在其所处的地表,而不曾有地表之下的穴中之穴。笔者认为,作为冷藏来说,欲求深,不管怎样,都可以从地面挖掘开始,为何大动土木修筑地下室,再在地下室内掘井呢?就其冷藏效果而言,从地面掘井冷藏,完全可以达到与地下室掘井冷藏的效果,只不过井的深度要求不同罢了。

       退一步说,马先生的“冷藏井”说法成立,那么作为地下室来说,铺地贴墙用完全平面的方砖不比用背带凹槽的方砖好吗?而非要用背带凹槽的方砖又是什么意图呢?尽管马先生曾引用文献中的“窟室”、“室井”、“冰井”等资料来印证12,但其论据不力,均不能解释上述种种迹象。

        韩都新郑“地下室”,是一处典型的古代凌阴遗址。它的发现,为研究我国古代的冰镇低温贮藏技术提供了一份重要的研究资料,它再次证明冰镇低温贮藏技术的运用,在我国具有悠久的历史。

注 释
①河南省博物馆新郑工作站、新郑县文化馆:《河南新郑韩故城的钻探和试掘》,《文物资料丛刊》第3辑,1980年。
②马世之先生的这篇文章(下简称马文)载《考古与文物》,1983年第1期。
③④⑧1112均见马文。
⑤⑥⑦卫斯:《我国古代冰镇低温贮藏技术方面的重大发现》,《农业考古》1986年第1期。
⑨10雍城考古队:《秦都雍城钻探试掘简报》,《考古与文物》1985年第2期;《陕西风翔春秋秦国凌阴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第3期。
(原载《文物季刊》198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