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的失误
游修龄
一位友人抄给我如下一段文字:
“远古时代,地球上的某个角落,有一部落,以狩猎为主,但知狩猎,不知捕魚,更不知稼穑种植为何物。”
他问我这段文字中的“更不知稼穑种植为何物”稼穑和种植连用,是否有误?我说“稼穑种植”连在一起,说明作者把稼穑当作庄稼,是不通的。正确的说法应是“更不知稼穑为何物”或“更不知种植为何物”都可以。“更不知稼穑种植为何物”是作者没有读过《诗经》或其他古籍中“稼穑”的文字所致。《诗·魏风·伐檀》:“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注:“种之曰稼;敛之曰穑。”用现在的话说,稼穑就是耕种和收获。“伐檀”这段话的意思是指不耕种就没有收获,那儿来成亿的禾穗?不耕种就没有收获,那儿来大量贮藏谷物的仓库?《书·无逸》:“其父母勤劳稼穑,其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孟子·滕文公上》:“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古籍上有关稼穑的文字还是很多的。因而农夫也可称“稼穑翁”:“木倦采樵子,土劳稼穑翁。”(唐。孟郊《蓝溪元居士草堂诗》)。
从字源上看,稼指还生长在田间的禾株,穑的原文是啬,啬在甲骨文中是个象形兼会意的字,其上半部是禾把,下半部是仓库,意指贮藏谷物的场所。到金文中上半部的禾改为从“來”(即麥),后来再加禾旁成穑。所以稼穑的种植和收藏之义甚为清楚。
友人这段文字是录自王蒙《幽黙小说自选集》中一篇“缘木求鱼”短文。王蒙是现代大作家,有此差错,确有些令人感到意外。
除了上述的稼穑误解以外,从原始农业的角度看,王蒙所说“但知狩猎,不知捕魚”也是不确切的。人类在农耕以前的狩猎采集时期,部落里男女的分工是男子负责狩猎,女子负责采集,不问他们行猎、采集到那里,他们的居住地总离不开有水源的地方,如河流、湖泊、溪涧、水潭的附近,除了取得饮水和用水,捕鱼也是食物来源之一。即使是居住在山区,也必有水潭、泉水、溪涧,同时也会有生活在溪涧里的鱼儿。我曽在一部记录片里看到,非洲某原始部落人,男子打猎去了,妇女帶着小孩子在溪涧里捕鱼。方法是先把树枝折断,横卧在溪流中间,水流被隔断了,水流便缓慢了,鱼儿游到此处被阻止在树枝前的水里,婦女帶领孩子们下水用手或简单的编制工具,从水中捕取鱼儿,随着鱼儿被捉到,便发出喜悦欢呼之声,情景非常热闹动人。这是最简单的捕魚办法,实际上许多原始人捕魚的技术和工具要复杂得多。
台湾的高山族是个总称,共包括十个族,除雅美族生活在东南方的海岛兰屿以外,约有七族(如布农、鲁凯、曹族等)都生活在高山上,他们居住在500米以上的山地,附近必有小河流,瀑布水潭之类的水源。男人们上山狩猎常常要走进2000米以上杳无人跡的深山里,当然不可能有鱼,但他们不狩猎时可以和妇女儿童们就近捕魚虾。
云南省有好多少数民族如怒族、傈僳族等都住在高山,云南省的怒江、澜沧江、独龙江等都是自北而南急流而下,人们住在半山腰,上山去打猎,下山在小溪流或江边去捕魚,而且捕魚的工具十分多样化,是因为鱼的种类大小不一,水源的广狭深浅不同,捕魚的技术也复杂化了。我本来不清楚原始捕魚还有这么多的渔具,是看了云南物质文化丛书之一《采集渔猎卷》(罗钰著,云南省教育出版社出版,1996)才知道的。所以古籍如“渔猎取薪,蒸而为食。”(《管子·轻重丁)“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坑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史记·货殖列传》)都是“渔猎”连称之例。
作为文学家不一定都熟悉古籍或具备原始农业的知识,以上所举,不免吹毛求疵。从另一方面看,现在的读者面较之以前,大大地拓宽了,文学作品人人都接触,碰到了解一点古籍知识和原始农业知识的读者,便会暴露出作者知识面的不够,这对于作家来说既是一种压力,也是一种推动力。
2001,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