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学技术史·农学卷》 序
游修龄
《中国科学技术史·农学卷》出版了,这是中国农史界的一件喜事,本书的作者们要我写篇序言,作为农史界成员之一,义不容辞。因我曾看过本书的初稿,提过一些供参考的意见,我想在序言中就不再谈本书的结构内容、优缺点之类,读者自会有所评价,这里我想就本书的出版所引发的一些感想。
一· 万 年 的 历 程
人类的历史约已有 200 万年,农业起源于一万余年前,证之我国的考古发掘亦然,所以,人类农业的历史,充其量只占人类历史的 1% 。可是这万年前起源的农业,却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一个极其重要的转折点和里程碑。因为如果没有农业的起源,人类至今仍然在森林或洞穴里过着狩猎、采集的生活,不可能进入此后经历的各个社会阶段,直到今天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
人类有农业以来的成就,就世界范围而言,在渔猎、采集阶段,每500 公顷的土地,只能养活 2 人;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时期,同样每500 公顷的土地能养活 50 人;连续种植的农业,可养活约 1000 人;而集约经营的现代农业,则猛增至 5000 人。农业发展逐步加快,人口相应增加,是由于其他方面的支援和投入。工业革命以后,对农业的投入更多,发展的速度更快,人口的增长犹如脱缰之马,虽然屡经战争、饥荒、水旱、病虫、疫病的折磨,世界人口还是在波折中加速地上升,1996 年已超过60 亿,并且将加速向70 亿迈进,农业的负担也太重了。
农业越发展,人类从周围环境索取的资源也越多,人口的增殖也越快。在不破坏生态平衡的前提下,这种索取是安全的,合理的。但是,超越环境荷载力的临界点,就会遭到自然的报复。所谓环境荷载力,小至一个封闭的人群聚居点周围,人力所能及的半径,大至一个地区、一个国家,最后便是整个地球。局部的,地区的环境荷载力超负,遭到自然报复,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孟子早就指出,齐国东南的牛山之所以“童山濯濯”,即因过度的采伐和放牧之故,孟子以“养”和“用”的关系说明:“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用和养平衡的办法是“数罟(过密的渔网)不入O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林木不可胜用也。”这很合乎生态平衡的原理。《管子》,《荀子》,《淮南子》中都有较孟子更详细的论述和主张,这是局部地区的滥砍滥伐,滥捕滥捉所受自然的报复以后,所得出的深刻教训。
现代农业获得工业装备和科技推广的支援,产量增加,品质改善,经济效益日益看好,人们的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但是农业(以及工业)在取得巨大经济效益的同时,往往带来环境污染、农药残毒扩散,通过呼吸、水源或食物链进入人体,还有森林缩小、生物物种资源丧失等一系列问题。早在1962年时,美国的卡逊(R. Carson)出版了《静寂的春天》 (Scient Spring)一书,书中的标题如“不必要的大破坏”,“再也没有鸟儿叫了”,“死亡的河流”,“自天而降的灾难”等,当时不少人都以为是耸人听闻,杞人忧天;又有人驳斥,说依靠科技,人们有能力克服这些问题。可是只不过二十来年,书中的警告,已一一出现在我们身边,再次证明科技是双刃剑的这一譬喻,是很辩证的。
二· “三 才” 思 想 和 中 西 观 念 的 对 立
一部《中国农学史》的核心,是古代的天、地、人“三才”理论在实践中的指导和运用。三才是哲学,也是宇宙观,古代以之解释各种有关方面,用在农业生产上,是一种合乎生态原理的思想。
三才在中国农业上的远用,并表现为中国农业特色的,是廿四节气、地力常新、和精耕细作,这三者便是对应于天、地、人的三才思想的产物。《吕氏春秋》的上农、任地、辨土和审时四篇,是融通天、地、人三才的相互关系而展开论述的。西汉《氾胜之书》的“凡耕之本,在于趋时、和土、务粪泽”,可作技术看,亦可视为三才的具体化。这种思想贯穿于后世的《齐民要术》、陈旉《农书》、王祯《农书》、《农政全书》等所有农书。到明清时期,三才思想又有了延伸和发展,马一龙从阴阳思想的天象“日为阳,雨为阴;昼为阳,夜为阴;”推衍出植物生长的“展伸为阳,敛诎为阴;动为阳,静为阴;……” 等,指出阴阳的矛盾对立又和谐。杨双山则把古代“金、木、水、火、土”五行思想转换成“天、地、水、火、气”这新五行,称天、地、水、土为“四精”,气则是“精之会”,强调“阴阳交济,五行合和。”中国古代的天、地、人三才思想,至此完成了传统农业时期所能到达的理论最高水平,迎来了现代西方自然科学的挑战。
三才思想与西方的宗教哲学是针锋相对的,《旧约·创世纪》说:“大地厚生,生生不息,满载于世,征服它罢,努力去支配海中之鱼,空中之鸟,以及在地球上走动的一切生物。”这与孟子的“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甘地的名言“自然可以满足人的需要,但不能满足人的贪婪。”不是针锋相对吗。文艺复兴以后的西方,科学技术飞速发展,“人类征服自然!”这一豪言壮语,成为鼓舞人心的极大驱动力。两百年来,殖民主义、资本主义国家“努力去支配海中之鱼,空中之鸟,以及地球上一切走动的生物”,把《旧约》的这段指示发挥得淋漓尽致。落后的国家,正以美国为目标,努力追赶!去争取现在已所剩无几的“未开垦的处女地”。
美国前总统富兰克林写信给印第安人,提出收买印第安人的土地,印第安人无法抵抗,写了一封充满感情的回信给富兰克林,试看其中的几小段:“总统从华盛顿捎信来说,想购买我们的土地,但是……我们熟悉树液流经树干,正如血液流经我们的血管一样。我们是大地的一部分,大地也是我们的一部分。芬芳的花朵是我们的姐妹;麋鹿、骏马、雄鹰是我们的兄弟;山岩、草地、动物和人类全属于一个家庭。…… 如果我们放弃这片土地,转让给你们,你们必须记住,这如同空气一样,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宝贵的…你们会教诲自己的孩子,就如同我们教诲自己的孩子那样吗?即土地是我们的母亲,土地所赐予我们的一切,也会赐予我们的子孙。… 我们知道,人类属于大地,而大地不属于人类…人类所作的一切,也影响到人类本身。因为降临到大地上的一切,终究会降临到大地的儿女们身上。……”
这封复信的内容,简直就是“三才”理论的最佳注释,同时也是送给现代工业社会一面最清澈忠实的镜子。其实,推想中国古代“三才”思想的原始内容,对人与自然之间,富有深厚的感情,相信必也类似印第安人信中所叙说的那样。这些从原始农业继承下来的朴素内容,经过提炼,用简洁的文字表达,形成了“三才”的理论。印第安人是两三万年前从亚洲东北经过白令海峡陆桥,迁徙到北美洲去的,以后又向南美洲分布,创造了古代的美洲文化。印第安人的图腾柱上雕刻的头像,很象良渚文化玉器上的饕餮图像,印第安人称之为Totem , 汉语音译为“图腾”,非常近似“饕餮”的发音,是否也是一个旁证?印第安人驯化了玉米、马铃薯、烟草、向日葵、木薯、南瓜等作物,是带给美洲和世界的一大笔遗产,似乎已被世人所遗忘。一个农业处于原始阶段的善良的印第安民族,担当起传教士和教师的职责,给文明的美国,上了一堂天人合一的生态课,真是人类历史的莫大讽刺和悲剧。
三· 自 然 变 化 与 农 牧 消 长
联系中国农学三才思想的发展,要从自然(天和地)的回顾开始。
由于地球板块运动而隆起的西藏高原,阻隔了来自印度洋的季风和雨水,使得广大的新疆、青海、甘肃一带形成温差大,雨水少,雪水多,气候干燥的自然环境。茫茫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以及环绕片片绿洲开发起来的粮仓,生机盎然。但这只能是有限时间的有限农耕格局,在这一段时期里,表现出人类征服自然的胜利感,过后,则是绿洲慢慢萎缩、消失,沙漠化开始蔓延扩大,反过来抑制了农牧业和人口的增长。
黄河流域的农业环境直到秦汉时期,仍然是森林密布,湖泊众多,黄土肥沃,从而孕育了古代灿烂的文明。考古发掘显示的地下宫殿、墓葬气魄、都城结构,以及令人惊诧不已的随葬品,说明了这一点。对照今天的沙尘蔽天,黄土裸露,湖泊消失,水源短缺,西北农民生活的艰辛,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么辉煌的文明是怎样创造出来的。
历史上每隔三、四百年的温度冷暖交替变化,在华夏大地上左右着畜牧和农耕交错地带的相互消长,也是导致游牧族和农耕汉族屡次战争的重要因素之一。现代研究认为,年平均温度每下降 1°C,北方草原将向南推延数百里。三国、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分裂时期,这段三百多年里,北方年平均温度较现在约低 1.5°C,北方草原日渐萎缩,鲜卑拓跋大举南下,成功地建立起北魏政权,同时也陷入强大的汉族农耕文化里,不得不采取恢复农业生产的一系列措施。这就是《齐民要术》成书的背景。反之,年平均温度每上升 1°C,象汉唐时期,强大的汉族向塞外发展,蚕食草原,改牧为农,成功地开发了大量屯田。但最终的代价是沙漠化的扩大,剩下一些当年的地名,聚居地痕迹,留给后人考察、追思、凭吊。从历史地图上可以看出,几千年下来,西北农牧的界线,大体上在长城内外拉锯。由于气候的干燥化已成为一种难以逆转的趋势,农耕向北扩展的成就,总是有限,而畜牧业的多次南下,则不断同化于汉族,农牧之战终于不再重演了, 中国农业发展的方向,转向以前被视为荆蛮之域的长江流域及其以南。
气候冷暖变化在农耕范围内部,表现为人力对动植物引种布局的改变和适应。总的趋势是喜温的动植物逐渐南移,如蚕桑生产从黄河流域向长江流域南移,南方初发展蚕业时还得请北方蚕农指导。孔子说“衣乎锦,食乎稻,于汝为安乎”,《汉书》云“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锦”是彩色的丝织物,“缟”是轻而细的绢,这些古话是山东古代蚕丝发达的印证。太湖流域经过宋朝连绵三百来年的低温时期,水稻品种逐次改为种植耐寒的粳稻,籼稻退至北纬 29°以南。柑桔、茶叶等敏感的作物,也随着向江浙以南的纬度推延。不耐暖湿的马匹,则始终不能在南方生活繁育。
以上所述,在历代农书中都有或明或隐的反映。《齐民要术》便是一个典型。《要术》这书是北魏政权企图改农为牧不成,只得转而发展农业从而大获成功的缩影。笔者统计,《要术》全书的种植业内容和畜牧业内容约呈 79 %∶21 % 之比,畜牧业中马的比重高达 45.45 %,羊占25.75 %,马羊共占 71.2 %,是绝对优势;牛只占 6.06 %,猪更只占3.93 %,是个很好的证明。可是到了王祯的《农书》中,牛上升为第一位,猪次之,马虽仍列首位,但只一笔带过,十分简略,因为马已完成了农牧之战的历史任务。以后的农书,象《要术》那样的农牧比重,最也不出现了。唐宋以后,农业重心南移,南方的农书大量出现,远超过了北方,这在本书中有充分的记述,这里就不重复了。
四· 传 统 农 业 的 问 题
中国传统农业的成就,用现在概括的说法,是以占世界7 %的耕地,养活占世界22% 的人口。这个说法的不足之处,是忽略了中国传统农业还孕育、创造出连绵不绝的五千年中华文明,而世界其他古老文明都在历史长河中随着农业的消失而消失了。传统农业的细节,建国以来,我国陆续出版了大量经过搜集、整理、校勘、注释、辑佚的古农书,又组织人力编写出版《中国农学史》上、下卷(1959,1984),《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史稿》(1989),《中国农业百科全书·农史卷》(1990),《中国农学史》以及许多的农史专著。另一方面,传统农业当然不是完美无缺的,它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矛盾和问题。
农业生产要供养全社会的消费,脱产的上层统治阶级,从来对农业所提供的消费资源不会量入为出,而总是追索不已。消费需求的增加本来可以促进生产,但如果不相应地偿还给农民,提高他们的生活,同时照顾到自然的恢复能力,便会导致无节制的滥用资源,在这种情况下,再好的农学理论和技术,也无济于事。超前的消费,资源的破坏,看似农业的问题,实际上是制度的问题,只有这样认识传统农业的问题,才比较客观公正。
秦汉时的关中地区,农业繁荣,户口增加,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达200 人以上,其余地方也有100- 200 人,而江浙一 带的人口密度不到 10 人,南方大部分地区不到3人。直到隋唐时期,南方已大有开发,北南人口之比才上升到 7∶3 。
除去战争年代以外,在和平时期里,农业的发展也并不完全遵照三才思想的教导,常常超越环境负载力而开发,如森林的破坏,从南北朝以后,虽然历代都有公私护林碑的设置,遍布各地,起到一定的制约作用,但森林资源终归是日益减少。宋以后,经济和农业重心南移,南方人口大增,北方经过长时期的休养生息,农业回升,但北南人口之比,已颠倒成 4∶6 。建国四十余年来,农业全面发展,北南人口之比,仍只 3·5∶5·5(1993),北方农业环境的退化,显然抑制了人口的增长,似乎难以逆转。
江浙一带自唐宋以后,一直是北方政权的粮仓,从隋唐至明清,通过大运河的漕运,不知供应了北方政治中心多少万石的大米,南方的农业生产再也难以支撑了。农书是传统农业的一面镜子,封建社会到了后期,水利失修,自然灾害加重,饥荒频繁,于是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专辟“ 荒政”之部,达十八卷之多,几乎占全书篇幅(含图)的三分之一 。从东汉至清的 1800 余年间,江浙共发生水旱灾474 次。其中明清时期 305 次,占东汉至清的 64.3 %。而太湖地区在吴越国的百余年间,只发生水灾一次,南宋的一百五十余年间也只有水灾一两次。围湖造田,在短期里粮食生产大获丰收,从“嘉湖熟,天下足”转到“湖广熟,天下熟”,其实是不祥之兆,却常被作为正面成绩歌颂,更是刺激了滥围滥垦。两宋时期太湖被滥围以后,“旱… 则民田不占其利,涝则远近泛滥,不得入湖,而民田尽没…”(《宋会要辑稿》食货 61 之129)“苏、湖、常、秀,昔有水患,今多旱灾,盖出于此。”(《宋史·食货志》)农民没有粮吃,只好寻找野草充饥,《救荒本草》之问世,《农政全书》之设荒政卷,便是客观如实的反映。传统农业依赖人力投入,以增加产出,苛捐杂税跟随紧逼不松,于是围湖造田,开山筑梯田,玉米进山,加重水土流失,如此,成为传统农业不能摆脱困境的怪圈。长江中游以湖泊众多著称,湖北又名千湖之省,不断围湖以后,洞庭湖在19 世纪时,面积还有 6000 方公里以上,到1949 年时,只有 4350 方公里,1984 年只剩 2145 方公里,缩小35.7 %,到90 年代,更缩小 至41 % 。 鄱阳湖 近40 年来也缩小 20 %。整个长江中下游湖泊面积,在五十年代为 22000 方公里,八十年代仅剩 12000 方公里,疾减 45.5%。无怪乎 98 年的洪水并不是历史上最大的,却造成巨大的损失。
五· 现 代 农 业 与 传 统 农 业 的 比 较 及 展 望
现代农业和传统农业的差距,以谷物为例(其他也类似),表现在:田间生产过程中,传统农业以人畜力投入为主,劳动生产率很低。其次是产品的产后加工,传统农业只有初步的加工,现代农业的产后加工非常深入。两者结合,使得传统农业相形见绌。这种差异的根本原因,是现代农业有外源的能量(石油)投入,传统农业则除太阳能利用以外,没有外源能投入。
一个 450 克的甜玉米罐头,田间生产耗能量为1·9 MJ(百万焦耳,下同)加工所耗能量为1·1,包装 4·2,运输 0·66,分配1·4,另售1·3,进入家庭 1·9,共耗能12·46 MJ,而人所吃进的 450 克鲜玉米所含的食物能与加工成 450 克罐头玉米的食物能,是相等的。农业机械、化肥、农药、包装、销运输等环节的投入越多,能耗越大,换取的生活享受越
方便,但最终产生越高的熵增。可是前者能把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发展其他产业,后者则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难以发展其他产业。前者带来环境污染等一大堆问题,后者相对而言,问题要少得多,但传统农业不能把农民从农田中解放出来,是根本性的缺点,正是这一点,促使我们向现代化农业迈进。
太阳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石油能(及煤炭、天然气等)是地球在三十亿年之前的森林固定太阳能后,地质变化埋入地下的贮藏能,好比银行存款,用一天少一天,到了用完(其实不必等到用完)的一天,恐怕早已越过地球负载力的极限,而出现 colapse (崩溃),决非危言耸听。现在全世界都在追求美国人的生活方式,美国的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 6 % ,她的总能耗却占世界能耗的三分之一,美国人夏季三个月消耗的空调电能,等于中国一年的总用电量。而石油能是不可再生的,石油危机是美国插足中东伊拉克的根本原因。说到底,石油危机是热力学第二定律即“熵增定律”(最近通俗译为“能趋疲”永恒增长定律)对美国和全人类发出的明确无误的警告。熵增定律被爱丁顿称之为“宇宙至高无上的哲学规律”,爱因斯坦称之为“一切科学的根本法则”。
农业方面,解决这个问题的对策,大致有以下一些方面:
其一是生态农业、或可持续农业的推广实施。在传统农业中,明清时期,苏南浙北和珠江三角洲已经出现生态农业的雏形,与现代的生态农业类似,证明它有很强的生命力,不同之处在于生态农业或可持续农业在强调太阳能循环利用的同时,并不一概反对使用石油,只是把石油的投入降到最低程度,以减少对环境的污染,并尽量恢复使用有机肥料。当然,如果生态农业或可持续农业能够推广应用,是历史的继承和发展,将取得很好的效果。
其二是农业规模经营的鼓励提倡。规模经营的内含,与西方现在的农业没有很大的差别,只不过在经营的规模上不如西方机械化农场那么大,南方提倡规模经营,很象日本的方式,在北方、特别是东北,则类似欧美的方式,仍然是属于石油农业的范畴。现代农业与工业,以及人们的整体生活,都已离不开石油。几千年来的传统农业,都是利用太阳能的经验,别无其他能量投入。而现代农业必须在从种到收的全过程、直至食品进入家庭为止,每一环节都在消耗石油能。美国家庭每消耗1卡食物能,要消耗 9.8卡石油能,约 1∶10之比,相应的熵值为 6300 千卡,无效耗散系数高达 90 % 。可持续农业或生态农业主
要是针对田间的生产,如果加上产、供、销一条龙,进入家庭为止,仍不能解决全局的问题。
其三是挖掘可以取代石油的另一种可再生能源。途径甚多,如寻找高效的燃料植物,在不宜于农业生产的山地、湿地等,种植短期生长的森林轮作,用作燃料,供室内加热,农村小型工业等。目前已发现的这类高能植物已有17 种。传统农业中也可找到类似材料。此外,还有沼气(已在生态农业中应用),风力、水力发电,地热发电,潮汐发电等,现在还只能小规模应用。
其四是研究直接利用太阳能的途径。如太阳能温室,太阳能贮存,太阳能运输,太阳能加工,太阳能制冷等等,降低对石油的依赖程度。由于目前石油供应量还很充沛,抑制了替代再生能源的研究和应用,但是从长远目光看应该未雨绸缪。
可见对传统农业,既不可估价太高,亦不可视为过时无用。特别要认识到,三才思想与现代的可持续农业或生态农业、或无污染农业,是一脉相通的。在精神境界上回到“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以及象印第安人那样热爱自然、与自然浑然一体的感情,克服贪婪无餍的欲望,是不朽的真理,今后需要大声疾呼,大力提倡。决不要盲目追求把农业人口压缩到总人口的10% 以下的西方道路,这是一条既脱离中国实际、又走不通的胡同。
研究中国农学史的目的,一方面是从理论上总结、借鉴过去,瞻望未来;另一方面,也要根据现实情况、现实问题,研究分析传统农业的成就和问题,而且研究的视野,不能就农学论农学,就中国论中国,而是要放在世界范围的视野上,进行反思和研究。这个工作将随着研究的进展而逐步开展、深入,不会有结束的时间表。从《中国农学史》(初稿)(1959,1984)到《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史稿》(1989),到《中国农学史》(1999)的陆续出版过程来看,四十余年来,农史界的同仁是在一步一步地踏实前进。
游 修 龄
于杭州华家池之蜗居 1999,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