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奶 路 和 银 河
游修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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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早期，翻译西方的文化科技很热，翻译水平参差不齐，常闹笑话，如有人译Milk Way
为“牛奶路”，中国人看了不知所云，经点明“牛奶路”即中国的“银河”，才恍然大悟，以后这牛奶路便成了翻译笑话的代名词。
其实，若按翻译忠实于原文的要求看，译 Milk Way 为牛奶路不能说全错了，因为英語的milk
，自古以来都是泛指牛羊等哺乳动物的奶汁，包括人奶在內。但因生活中以饮牛奶最普遍，所以译作牛奶路，若要正确的直译，宜作“奶路”。问题在于这 奶路（Milk
Way）源自希腊的一个神话故事，而译者当时并不知道这个故事。
在希腊神话里，宙斯（Zeus)是希腊众神庙里的主神，即神上之神。希拉（Hera）是司理婦女和婚嫁之神，她既是宙斯的妹妹，又是宙斯的妻子，是众女神之神。希拉的奶汁是很神奇的，谁吮吸了她的奶汁，便会长生不老。宙斯不安分，暗地里又和有夫之妇爱克米那（Alcmene)私通，生下了赫克力司（Hercules)。宙斯希望赫克力司将来能长生不老，偷偷地把赫克力司放在睡着的希拉身旁，让赫克力司吮吸希拉的奶汁，谁知赫克力司吮吸太猛，惊醒了希拉，她发现吃奶的不是自己的儿子，便把孩子推开，因用力太猛，奶汁直喷到了天上，便成了Milk
Way（奶路）。赫克力司因为吃过希拉的奶汁，后来成了永生的大力神。这个故事的起源甚早，公元前四世纪（约中国战国初年）出土的希腊瓶上即有赫克力司裸身披风衣的健武画像。
中国的银河是隋唐至今的传统称呼，但在先秦时期银河单称“漢”（汉）或银汉、天河、云汉、天汉等。古人观看星座时，见银河闪闪发光，好像河流上了天，“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诗，小雅，大东》）。为什么称“漢”呢？古人觉得这种现象很难理解，水怎么会上天呢？于是想象成是水的精气上了天，所谓“星者，元气之英也；漢，水之精也。”（晋杨泉《物理论》）。“河”和“漢”其实是同物异名，
一音之转，古籍上也可河汉连称。
在银河之西有牵牛星座，银河之东为织女星座，三者联系起来，产生了美丽的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传说织女是天帝的孙女（《史记》‘织女，天女孙也。’），长年在天上织云锦，后来嫁给河西的牛郎，就不再织锦了，天帝责令他们夫妻俩分离，每年只允许织女在七月初七的夜晚渡银河和牛郎相会，每次会面，都有喜鹊为她在银河上搭桥，称之为鹊桥会。
天帝利用手中的权力，硬把牛郎和织女拆开，这个故事的情节给人间那些不能与爱人或丈夫相聚的女子，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东汉民歌《古诗十九首》之十，便是一首自感与织女同命运的女子哀怨的倾诉：“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柕。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淸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由于天帝网开一面，允许织女在每年的七夕，可以渡河汉同牛郎一聚，给这对夫妻留下永远的希望，即每年见面一次，便变成男女相会的吉利象徵，协助鹊桥相会的喜鹊也成了玉成好事的吉祥之鸟。期望爱情美滿的女子们，都希望在七夕向织女星祈祷，乞求爱情吉利，于是人间从此有了“乞巧节”，后世又改称为“女儿节”。
据《荆楚岁时记》的记载，早在五世纪以前，民间即已有传统的“乞巧节”，每逢农历七月初七夜牛郎织女聚会之际，妇女们都在庭院里摆设瓜果，结綵缕，穿七孔针，向织女星乞巧。所谓穿七孔针，需要解释一下，初七的夜晚，只有半弯月亮，光线比较微弱，女孩们拿起綵缕，对着月亮，把丝线从七个或九个针孔中一一穿了过去，有很大难度，如果成功了，意味着乞巧应验了，爱情有希望了，就非常高兴快乐。到唐朝，这种活动以皇宫里的规模最大，皇宫里用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面可以容数十人，摆设着瓜果酒肉，专门设座位，祭祀牛女二星。嫔妃们用九孔針五彩线对月穿线，穿过的称为得巧。还有音乐伴奏，通宵达旦，十分热闹。（见《开元天宝遺事》卷下）唐诗：“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林杰：七巧诗），是对这个风俗的生动描述。唐朝这种楼殿到南宋时，临安（杭州）的富贵家也都仿照，结彩楼于庭中，称之为乞巧楼。
同样的天上银河，同是神话故事，古代希腊和古代中国却编撰出迥然不同的人物和情节。闪闪发光的银河，希腊人想象成希拉神的奶汁喷射到天上而成，中国人想象成水的精气升天而成。希腊神话围绕宙斯和希拉的爱情展开，由于宙斯对希拉不忠实，私下又和爱克米那偷情，生下私生子赫克力司，女神的奶汁舖成了奶路，反映了古希腊城邦男女之间的爱情生活比较自由，直率，没有外来的干扰。中国神话视银河为天体，把注意力扩大到河东和河西的牛郎织女两个星座，想象编造出牛郎织女爱情的故事，那么美好的爱情，中间偏偏出现个天帝，从中作梗，这是封建社会男女爱情时常遭遇外力
阻撓的反映，女子们没有力量反抗，只好通过鹊桥相会和“乞巧”的方式，获得精神上的寄托和安慰，东方文化就这样委婉含蓄。
宙斯和希拉既是夫妻，又是兄妹关系，这是神话反映了人类早期确实曽有过原始的群婚阶段。由于原始的群婚是人类共有的经历，所以中国也有伏羲和女娲兄妹相配的记载。中世纪前的欧洲和希腊都有不少表现宙斯、希拉、赫克力司等的绘画和雕塑，中国汉代出土了伏羲和女娲兄妹交配的彩色帛画，历代都有这类画像。
宙斯和希拉的故事只是神话的记载，并没有在希腊人生活中形成纪念性的节日风俗，如中国的七夕乞巧节之风行全国，沿袭不断。尤其是自唐宋以后文人们写作了无数的诗词歌颂牛郎织女的故事，还有戏曲、剪纸、雕塑、版画、木偶等说不淸的表现手段，这是希腊和西方无法与中国比拟的。
希腊地处欧洲东南的巴尔幹半岛最南端，三面环海，与西亚和北非占有海陆交通的优势，故文化起源和交流的历史悠久，但因本身是个小国，它的先进文化只能影响欧洲大陆，不可能统治欧洲大陆。同时它的种植业不占主要地位，牧业和海洋捕涝却很发达。中国黄河长江两大流域自从有农业以来，都是种植业主导，文化起源和交流不断向统一和凝聚的方向发展，所以即便是小小的一个牛郎织女故事，也会传遍全国，并绵延不绝。地理环境和农业结构是文化发展的决定性因素，由此也可见一斑。
2001，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