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里的玉米面问题

 游修龄                      

         闵宗殿先生与我通话中,无意中谈起,他发现《金瓶梅》第三十一回中有提到玉米面的文字,觉得不可思议。电话结束后,我立即打开《金瓶梅》第三十一回,果然找到如下一小段文字:“迎春从上边拿下一盘子烧鹅肉,一碟玉米面玫瑰果饀蒸饼儿与奶子吃。”

        这清清楚楚的“玉米面”三字,的确令人费解。据我以前的考查,玉米传入中国的最早记载是为甘肃《平涼府志》(1556),其次是兰茂的《滇南本草》手抄本,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再次是田艺衡《留青日扎》(1572);稍后李时珍《本草纲目》(1578)。但它们都是称玉蜀黍、西天麦、御麦、玉高粱等,都不称玉米。玉米最初传入时,毎到一个新地区,对这位新来的客人,各地都各自命名,不下数十种之多,特别是用麦字结尾的不少,因而同小麦纠缠不清,最后玉米取得通行的书面语,已是明末淸初了。所以徐光启《农政全书》(1639)谷部蜀秫下,他附带提起:“别有一种玉米,或称玉麦。”

         而《金瓶梅》的成书年代,尽管各家意见分歧,但都在1560年以前,主角西门庆的出生年份,一说是明正徳十二年(1518);《金瓶梅》的作者“笑笑生”,是明嘉靖(1522--1556)年间人,小说的背景主要是嘉靖年间的事,基本上都早于玉米传入中国的时间,而且玉米传入之初,不可能很快遍及全国。从玉米传入的途徑看,沿海山东、江苏、浙江一带不是最初传入的地区,进入这些地区的时间还要迟些。所以无论如何,玉米不可能在《金瓶梅》创作时已经普及到故事所在地的山东阳谷、江苏徐州、南京等处。玉米之在第三十一回出现,确实令人不知如何解释才是。

        如果说原文“玉米”二字的“米”字有误,是其他字的误写,这其他字又是什么字?若推想“玉米”系“玉麦”之误,就可以说得通,但徐光启又说玉麦是玉米的别名,真教人如墜五里雾中,没了主意。手头没有相应的抄本或刻本可查,只是反来复去的推測,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对照我在另一篇《也谈烤字》的文中,举例今本的《红楼梦》第四十二回中的一段话:“你那里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了,一经了火,是要炸的。”其中两个“烤”字,其实都应作“烘”。但《汉语大词典》对烤的出处,引用了《红楼梦》第四十二回中的这段话,作为烤的起源,证明清初时已经使用烤字。遗憾的是我收藏的一部清道光十二年(1832)精校全图、铅印评注本《红楼梦》第四十二回同一段文字中,不作“烤”,而作“烘”字。我又查阅了几种迟于一八三二 年印刷的《红楼梦》,则都作烤字。这说明烘字在传抄过程中,因当时已流行烤字,胜过烘字。再者这两个字的意义又完全一样,于是在传抄中把烘改烤就很自然。

         据此推想,玉麦之误为玉米,也是同样道理。徐光启说玉麦是玉米的别名,那是西北地区的称呼,时间也迟于《金瓶梅》成书的年代,故我对徐光启的说法也不以为然。我的看法是,玉麦可能是小麦的一个品种名,形容它的麦粒瞐莹如玉,故称之为玉麦,玉麦面做玫瑰果饀蒸饼,非常可口。但到了明末清初,玉米之称已被接受为书面语流行时,传抄者便觉得玉麦不好理解,要末玉麦去玉,改小,作小麦;要末玉麦去麦,留玉,作玉米。两者比较,倒不如去麦改米为玉米更亲切,于是擅自作主,改为玉米,

        以上也只是推理,姑且写出来,质之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