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文化的磨擦和较量

~ 刘桂娟现象的启示 ~

游修龄


刘桂娟(1965--)是当前著名的京剧程派青年女演员,李世济的入门弟子。她七岁入天津戏曲学校学京剧,聪明颖悟。1981年毕业,分配在天津京剧团演唱。当时歌坛正流行邓丽君的歌曲,刘桂娟觉得非常好听,因而试着学唱邓的歌曲,同事们听了都觉得很好,可以乱真。偶然在公演场合业余唱上一两首,很受听众的赞赏,她被天津音像公司发现了,认为这孩子的嗓子不错,邀请她去灌录音带,录音匣的包装上有她漂亮的少女头像,出售以后,引起轰动,销路很好。音像公司又约她灌第二次音带。她原本是业余愛好,学唱流行歌曲只是消遣,想不到一唱成名,欲罢不能。有人鼓励她改行,引起了思想斗争,要不要改行学唱流行歌曲?

毛阿敏、刘欢等是音像公司培养的第一批尖子,公司有意安排刘桂娟为第三批尖子培养,她思想斗争的结果,还是留下来从事京剧,因为到厎已有八、九年的京剧根底和感情,捨不得一旦放棄。尤其是刘桂娟当时的月薪只有四十二元,而第一次录音,给她的报酬是九百元,第二次录音的报酬更增至一千五百元,对比之下,演唱京剧的待遇实在太寒酸了。如果单纯考虑收入,她早就改行了,但是她热爱京剧,最终使她俨然谢绝了音像公司的邀请,一直留在京剧岗位上至今。

京剧和流行歌曲代表同一时代新旧、内外两种文化的磨擦和较量,新潮的歌曲压倒传统的京剧,成为无情的现实和走向。两种文化的胜负最终体现在观众的数量和金钱的多寡上:刘桂娟闻名于京剧界,毛阿敏和刘欢等闻名于歌场,彼此的知名度不相上下,但是听众的数量刘桂娟远不如毛阿敏和刘欢;而经济的收入,毛阿敏、刘欢和刘桂娟是天壤之别,无法相比。

京剧的唱、做、念、打、这四大基本功,包含着难以形容的严格要求苦练,都得从孩子时学起,成年人爱好京剧,充其量不过成个票友。流行歌曲人人可唱,天生条件好的嗓子,加上努力,就可以脱颖而出,其难度绝不能同京剧相比。刘桂娟唱流行歌曲,轻而易举地入了门,与她的基本训练分不开,如果毛阿敏、刘欢等对京剧也有兴趣,未经科班训练,即使象像刘桂娟那样,一唱就有缘,但剩下的做、念、打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市场经济不管这些,它只问那种表演的观众最多,销售量收入最高,就扶持那个,炒作那个。这种通俗文化对古典文化的冲击,是在“商业覇权”的介入下加快速度的。这种现象并不局限于京剧和流行歌曲,其他方面如武侠小说之与古典文学,科技之与文史、应用科学之于理论科学,也都类似。

京剧作为中华文明的宝贵遗产,内容博大精深,雅俗共赏,却又不能在时代急变中“与时共进”,在意识形态和审美观点方面脱离了时代脈搏,未能为青年人所接受,是中西文化对撞中青年人选择西方流行歌的必然结果。

令人欣喜又尴尬的是,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为世界唯的一绵延四百余年不断的精神文化遗产,栽入史册。昆曲在欧洲的小型演出,受到评委和观众碧眼儿们的超乎寻常的热烈欢迎,深深地被这种西方见所未见的载歌载舞、委婉细腻、超越语言隔阂的表演所折服。而昆曲则早在清末民初即已被京剧所取代,至今是一息仅存,不绝如缕。

国家为了保护传统文化精华,竭力扶持宣扬京剧的价值,从儿童起培养新生力量,使接班有人,中央电视台还专门开辟了戏曲频道,大力宣扬京剧,兼顾地方戏曲,声势也不小。但现在看来,只有京津一带和华北,京剧的观众还较多,但京剧的戏迷则日益减少,而观众的老龄化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京剧光有观众是不行的,必须还要有戏迷。观众代表普及率,是基础。戏迷则代表提高的推动力,只有戏迷才能欣赏京剧的精华和流派,观众和戏迷两者缺一不可。观众的老龄化意味着基础正在削弱,而戏迷减少则意味着缺乏推动力。全国各地的地方戏种类很多,观众也不少,但地方戏缺乏戏迷,这是妨碍地方戏提高的抑制因子。这不是我个人的主观臆想,偶然看到当前著名青年京剧旦角、梅派传人李胜素的一次感想,也提到这个问题,李胜素正处在当红的时期,但她却说:“我所揪心的不是我自己,也不是编导,更不是领导,而是观众,是观众中的有心人。所谓有心人,这是对京剧流派能鉴赏、能批评的这样一个群体。由于外来文化的和多种艺术的冲击,这个群体正在逐步消失,一旦消失,流派没有了,京剧也就走到尽头了。”(《名人传记》2003年第10期)。

因此,说京剧迟早会消亡未免危言耸听,说它逐渐缩小不大会错。京剧当初取代昆曲也是大势所趋,问题是京剧取代昆曲是戏曲内部的新陈代谢演变,今后若被李胜素所说的外来文化的和多种艺术的冲击所取代,则是另一种结局了,但愿这是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