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式运动的反思

游修龄

   首届奥运会举行于公元 776 年(唐代宗年间),至今已有 1200 年的历史。现在的奥运会是以继承并发扬希腊的传统而自豪,其实早已背离了当年希腊奥运会的初衷和精神。希腊奥运会所提倡的是全体公民都参加,达到人人健身的目的。西欧接过希腊奥运的接力棒,则沿着欧洲13世纪(中国宋末元初)意大利文艺复兴所发展起来的思路,即把人体独立于客观世界之外,对客观世界进行不断的挑战、索取和改造,反映到运动比赛上就是为破旧纪录、创造新纪录而运动,背离了运动健身的初衷。

   在市场经济和消費主义主宰全球的今天,西式运动很容易与金钱挂钩,一拍即合,越陷越深,以四年一度的世界杯足球赛为例,2010年世界杯赛的奖金据国际足联秘书长瓦尔克透露,奖金的总数高达4.2亿美元,比2006年世界杯增加了61%。其中,冠军队的奖金将达创纪录的3000万美元,亚军奖金为2400万美元、季军奖金为2000万美元。

   运动的目的不是鼓励人人都参加,提高人人的身体素质,而是为了不断创造新纪录,用金钱衡量和鼓励。其实,任何运动的记录,都不可能无休无止的刷新,因为人的体能是有限度的。

   以男子百米短跑为例,普通人很难跑出12秒的成绩,1912年的专业短跑最优纪录是10. 6秒,直至1968年才打破10秒,创9. 95秒的新纪录,化了56年,只提高了0.65秒。从1968年到2008年,共化了40年,才把9. 95秒刷新为 9.72 秒,只提高了  o.23秒!这种以小数点表示的破纪录,看似科学,其实并不公平。因为越是早期的纪录,其跑道的条件,球鞋的设计,秒表计时的技术都比较落后,越到后期,跑道的条件,球鞋的设计,秒表计时等都不断有所改进,运动员所破的纪录,其中也暗含着这些改进帶來的好处,但被全部算作运动员的体能了。由于纪录非常接近极限,对于后来的运动员来说,显得高不可攀,多少专业的运动员一再努力冲刺也徒唤奈何。

   另一方面,象长跑运动,要求运动员有持久的奔跑和耐力,环绕耐久性训练导致的副作用更十分可怕。据一项对1998年洛杉矶马拉松比赛的约2300名运动员的研究,赛后病倒的运动员322人,占14%,比接受过训练但没参赛者高出近5倍。研究还发现,每星期训练强度超过100公里的运动员,较之每星期训练强度低于32公里的运动员,患病的可能性增加一倍。其他项目象跳髙、跳远、跨高栏,铁饼、举重等也都类似。象刘翔跨高栏所受的伤痛,还属于可以治疗的范围,因而伤癒后可以继续参赛,是不幸中之大幸,但他的参赛前途已来日无多。无数的运动员为破纪录而献出宝贵的青春年华,他们原本可以从事其他有益于社会的事业,这实在是人力物力资源的极大浪费。

   为了创造新纪录,运动员们在教练的指导下刻苦训练的程度,非外界人所能想象。因艰苦训练导致身体伤残的,当然不在媒体视野报道之內。如不满十岁的体操苖子董芳霄,她每天早上八时进训练房,晚上八时出来。一个枯燥单调的动作,要重复上百上千次。1998年还只12岁的董芳霄,即开始感到髋部不适,打了第一针封闭。轻伤不下火线,是训练中勇敢的表现。此后几年内,董芳霄又打了几次封闭,缓解了尚未暴露的股骨头坏死病症。这是一种不治之症,由大运动量压迫碰撞股骨头所引起。

   2000年悉尼奥运会是董芳霄和队友通力合作摘得女团铜牌。在东亚运动会一人独得五枚金牌。2001年 全运会前夕,董芳霄已经疼得不能走路。然而,在某些方面的坚持下,董还是打了封闭上场,在捧回两块金牌的退场途中,终于跌倒在地。此后,董芳霄又前前后后进行了八次的大小手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植入一块软骨,才保住行动能力,但从此双腿粗细不均,不能久站,2002年还只16岁的董芳霄带着伤残退役,她的人生未来漫长岁月还有谁关心?那个媒体跟踪报道?

   类似董芳霄的运动员,因训练、比赛中所遭遇的意外受伤、导致终身残疾的,不知道有多少。本来是为国争光的青年精英,却因致残而成为家庭社会的一个长期负担。即便是健康正常的退役运动员,因专业受训时没有安排学习其他专长,盛年退役之后,却无其他合适的职业可就,又远未到老年退休年龄,工作也好,失业也罢,再也没有人关心了。这些问题都不是锦上添花的媒体所报道的对象,也最容易为人们所忽视。而 少数运动精英,创造新纪录,有条件继续为体育事业服务,有优厚的经济收入,挤身富裕阶层,成了媒体追踪和粉丝们热烈崇拜的对象,则是放大了运动的正面(?)效应,掩盖了运动背后人们不知的负面阴影。

   各项运动的冠軍只有一个,失败者则是一大群,竞争如此激烈,使用非法手段攫取冠軍,只要不被发觉,照样春風得意,名利双收。非法手段是个世界性的问题,西方有,前苏联和东欧国家更是服用兴奋剂的行家里手。中国在这方面也青出于蓝,据《袁伟民与体坛风云》中的回忆,服用兴奋剂不是运动员的个人行为,乃是国家体育部门的决策,其使用的前提是三个假如假如对于提高运动成绩有利、假如对运动员的身体无害、假如在国际上不会被人查出来,后来概括为兴奋剂使用原三则:有用、无害、查不出来。最最羞人的是这第三查不出来”,竟然被公认为正当合法。象著名的马家军连续66次刷新全国纪录、亚洲纪录乃至创造世界新纪录。那一代马家军几乎个个是世界级高手,分别有骄人的世界纪录在身。一旦揭穿了使用兴奋剂问题,令人目瞪口呆。马家军使用的是促血细胞生长素,运动员在比赛过程中摄入更多的氧气,运动员就能跑出好成绩。常用促血细胞生长素,会使人容易发烧,所以马家军常有队员发烧,带病坚持比赛、鼓舞人心的佳话

   袁还指出,1994年广岛亚运会上,中国体育代表团取得出色成绩,但是在比赛结束后一个月,接到组委会通知,有17名中国运动员兴奋剂检测呈阳性,其中11名选手的金牌被取消。

   国家体育总局采取了严格的禁止法令,2003年,中国参加80多个国家签署反对在体育运动中使用兴奋剂的《哥本哈根宣言》;2004年,中国政府立法公布《反兴奋剂条例》,同年31日起施行。但次年(2005)第10届全国运动会上,代表省队参赛的女子队员都出现了一批世界级的好成绩,经查明,她们都是在服用了兴奋剂获得的,可见反兴奋剂是多么任重道远。

   除去服用兴奋剂问题以外,还有隐瞒年龄问题,也很丢面子。如20104月间,国际奥委会通知,中国女子体操队十年前在悉尼奥运会上夺得的女团铜牌昨天被国际奥委会勒令收回。因为中国女子体操队的主力队员董芳霄当年只有14岁,却虛报为16周岁,得以参赛。中国女队所得的铜牌改授当年的第四名美国女队。                          

   据世界卫生组织调查全球192个国家和地区后公布的《2006年世界卫生报告》,目前全球有16个国家人均寿命超过80岁,世界人均寿命是72岁。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据《2008年世界卫生组织报告》,男性平均为70岁,女性平均为74岁。

    运动员身材高佻,肌肉发达,富有青春活力,是年轻人羡慕崇拜的对象,普通人都认为运动员身体如此健康,老来的身体当然要比普通人强壮,寿命当然要比普通人为长。遗憾的是,事实恰恰相反,据保险公司对6000名已故运动员的资料统计,他们的平均寿命才50,远低於一般人的70岁。  美国学者希尔指出,适量运动可活动筋骨,延年益寿,过度运动则加速体内消耗,可使寿命降低40%60%

   本来,运动的目的在树立人体健康的榜样,提倡人人运动健身。结果却是让运动员拼命向体能的极限挑战,把其余人变为观众,付钱买票当娱乐享受,运动员成了商业操纵的筹码,国家荣誉的标志。超越常人的运动量,促使肌体新陈代谢加速,体内耗氧量急剧增加,产生大量活性氧,使人容易衰老。德国、美国等生理学家新近的研究发现,太激烈或超量的运动,更会加剧身体一些器官的磨损和一些生理功能失调,体内各器官供血供氧失去平衡,大脑早衰,扰乱内分泌系统,免疫机制受损,终于导致寿命缩短。

   以上简单归纳,说明西式运动因一开始就是把人体独立于地球引力的规律之外,不断向人体体能的极限挑战,籍金钱为推动力,付出任何条件在所不惜。这是与西方科技及市场经济对环境資源无休无止的开发掠夺步伐一致的在运动方面的体现。

    返观中国式的体育运动,如中国的龙舟,也有热烈的比赛,也在终点立,参赛的龙舟从起点出发,彼此激烈竞争,先到终点夺标者胜,也给奖励。但不记录速度,因为比赛的距离因地而异,参赛的人也年年不同,是大众的健身娱乐,也不需要化钱买票才能看,观众有兴趣也可以参加比赛。对比西方的赛艇,参赛的人数、赛艇的规格、河道的长度等都有严格的标准。以便在同等条件下纪录速度,成为以后参赛者破纪录的依据。这就必然导致运动员的专业化和比赛的商业化,观众与赛艇健身活动永远分离,让观众买票观赛。

   中国传统的各式徒手武术和器械武术,踺子,跳绳,空竹,鞦韆,中式足球等,场地不论户外户內,可大可小;男女老幼,人人可以进行,消耗的只是人体进食后的能量支出,再也没有其他能源的消耗。而西式运动发展到今天,用一句话归纳,就是加快石油消耗,运动的规模越大,石油的消耗量也越高。象2010南非世界杯吸引了数十万的观众和相关人员赶赴南非约翰内斯堡,其中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妓女约四万人,她们是球赛期间不可缺少的性需求供应者。想想要动用多少飞机、火车、汽车等的运输手段,才能于最短时间里把他们集中到约翰内斯堡,比赛完毕,再以同样的能量消耗把他们送回各自的出发地。推而广之,全世界每天有多少国际级的、国內级的各种各样的运动比赛在进行,吸引了多少无法计算的、自己不运动、却以看别人运动为娱乐的粉丝,忙忙碌碌,奔波于世界各地,通过消耗大量能源的方式,替商业制造繁荣的同时,就是給环境污染“锦上添花”,火上加油。

   不久前辞世的奥运会主席萨马兰奇(1920--2010),他身材不高,年轻时喜爱各种体育运动,射击、拳击、足球、骑马,样样爱好,样样都不精通,树立了运动健身的正確榜样,享年九十。长期以来我们放松全民运动健身,集中搞少年体校,专门培训体育的尖子运动员。同时中小学则深陷应试教育,严重的竟然取消体育课和课外活动,以至于青年时期即骨质疏松,偶然跌倒就骨折,如老年人那样脆弱。

    运动的方式是中西有别,但运动健身的目的是不分中西的。中国受西式运动的冲击,对传统的运动项目,不研究,不改进,不提倡,不发扬,听之任之,该是反思的时候了。至于西式运动的金钱化问题,不是孤立的运动本身问题,我们只能眼看她越陷越深,徒喚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