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修龄
 

                                        

         1966-76那场大革文化命中,许多知识分子经过反复批斗之余,靠边站,没有书可读,有书也不敢读。各人自行找些不犯禁忌的事情做,有的学木匠,最后居然能做出桌椅来;有的学裁缝,最后居然能裁制衣服;有的自学针灸,我即是其中之一。先看针灸的小书,记住身体四肢的穴位,动手自绘人体各部分的穴位图,加深印象,牢記毎个穴位能治的病症,及针灸的禁忌等。  这些都初步掌握了,剩下唯一不可缺的是实践治病,成了硬伤,解决不了。只好在自己身上试针,即使试过了,仍旧没法也没有资格为他人治疗,成了典型的纸上谈兵!想不到竟碰到一次突如其来的遭遇,廹使你一显身手,治病救人。

        那是1971年夏天,我从宁波坐火车回杭州,中途车到余姚附近,车厢的喇巴发出一个紧急通知,说是七号车厢里有一个病人急性发作,征求旅客中有谁是医生,请赶快到七号车厢里来。喇巴广播结束,我才发现我所在的车厢就是七号。事情发生在车厢的东头,我的座位是西头。于是我立即走向东头,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堆旅客。原来是一位解放军战士,侧身缩卧在坐位上,双目紧闭,满脸都是豆粒大的汗珠,出个不停。可见他是非常的痛苦。旁边是另一位陪伴的解放军战士,他对大家说,他的部队是驻舟山群岛,那里没有专门的医院,病人是患急性肓肠炎,所以只好急送杭州治疗,想不到中途发作得这么病害。正说着,从邻近车厢过来一位医师,他是听到广播后立即赶来的,他询问了一些病人的基本情况后,用手在病人的额角摸了一下,因为随身没有携带任何诊断用具和急救药物,只好建议病人不能拖延到杭州治疗,即在下一站绍兴就医好了。这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位旅客插话:听说针灸可以止痛,医师说,是可以试试看,不过我是西医,不会针灸,诸位中有谁会针灸的,请出来对病人试针。旅客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人会针灸的。于是医师只得再一次交代,病人必须在绍兴下车就医,不能拖到杭州,说罢,回他的车厢去了。

        围观的人没有散,病人依旧紧闭双目,汗珠淋漓不止。有个人发言说,要是有人会针灸就好了。这时,另一个旅客慢吞吞地开口说:我是随身带了一匣针灸的针和一本针灸的小书…”,话还没完,大家都责备他何以不早说,他又慢吞吞回答,我是刚买来准备学习的,根本不知道怎样使用的。于是一位好心旅客征求大家:有谁会针灸的?这里已有针了,请出来试试。于是我鼓起勇气说让我来试试。大家问我为什么不早说,眼看着病人这么痛苦!我回答说我只是自学,知道一些治病的穴位,在自己身上试过,却从来没有替人治病过。那位隨身帯有针灸针的旅客立即把针給了我。我从书本上知道,解放军有个新发明的专治肓肠炎的穴位,在足三里穴之下一寸,我就从这个从未实践过的穴位上剌了下去,并一边转动针身,大家都屏气专神地看着病人的反应,说也奇怪,这位解放军战士本来一直双目紧闭的,终于慢慢地张开了眼睛,接着,他的汗珠也开始收敛了,表情显然轻松起来,我问他感觉怎样?他说感觉好多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再在足三里穴进一针,告诉他要留针十分钟。他安心点点头。这时围观的人沸腾起来了,都说这针灸真是神奇,我暂时回到自己的座位等待十分钟到了再给他起针。这个车厢的一位女列車员走过来对我说,她一直患慢性腰痛,要我也替她針治一下。我告诉她,慢性腰痛的针灸治疗,需要多个疗程,不是象急性病,反而可以立即见效。她听了,只好遗憾地走开了。

        十分钟时间到了,围观的人早已散去,我走过去替他起针,只见他与同伴有说有笑,他俩都一再向我道谢。我告诉他到杭州一定要去医院治疗。不久,火车到达杭州站了,我起立整理行李,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声,转身一看,原来是那位病愈的战士对着我立正,并且举手向我敬礼,同时高喊:谢谢首长!我连忙摆手说不要感谢我,要记住到杭州即去医院治疗。

         这次火车上的经历,开启了我随身携带针灸匣的習慣,偶然遇到需要针灸的场合,可以帮助他人解除病痛或意外。针灸对止牙痛特别见效,我替他人针灸治牙痛记不清次数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我去宁波华顶山农场调查,农场在山顶千米高以上,上山下山都非常吃力。那次下山至半山腰,看到一个着裝非常鲜艳的畬族少女,坐在半山腰小路旁,她身后是一担柴枝,她表情很痛苦,愁眉紧锁,我冋她出了什么事?她指着右脚跟说的话,一点也不懂。我看了她的 右脚跟,才发现一个黑点,原来是她不小心,脚跟剌入一个树枝的剌,断在里面,取不出来,便不能走路,只好坐着。恰好我的针灸匣里有一枚 粗短针,是专门用来挑取异物的,于是用这枚短针将厚厚的外皮揭破,使黑剌露出表面,就很容易将它挖了出来,黑剌一挖出,她马上破涕为笑,可以站立起来,挑起柴枝,向我道谢而别。

        上述这些事情若放在现在是不可以的,因为我不是医师,没有资格给人针灸治病。文革是个无法无天的时期,出现这种外行针灸,也是无法无天。可是却是有效的治病救人行为,而且没有带来副作用。随着文革过去,我对针灸也渐渐淡忘疏远了,有病去医院,不会想到针灸,过去的这些事到底应该怎样评价,令人疑惑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