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和底层腐败
永年
这几天全国都在议论“三农”问题,使我想到家里新近雇用的钟点工,在她身上也反映出三农问题的一个侧面。她和丈夫来自苏北农村,两人在杭州的一个社区做环境清洁工,她的工资约六百元一月,丈夫开汽车,约八百元一月,两人共约千余元一月。她来我家每星期两次,帮忙清洁卫生工作,每小时的工钱按杭州统一规定是五元,两小时十元,每月不过八十元,这是她利用在社区的八小时劳动以外,抽空增加点额外收入,也算是不无小补。虽然是八小时以外的自由时间,却属于瞒着社区的私下行动,因为如果被社区的管理干部知道了,是会被炒鱿鱼的
。
上周五的下午她正在我家搞卫生,才只一小时,她的手机忽然大响起来,她很紧张地接听,连声说,“我就来,我就来!”放好手机,对我说,她必需马上回去一趟,过会儿再来,我对她说,有事就马上回去,不必再赶回来了。
这个周五她来了,工作中我问她上周回去有什么急事?她说没有急事,是社区的干部看不到她,怀疑她是否去外面做钟点工了,便打手机试探,她马上赶回去,表明她没有在外边做钟点工。她说为了赶紧回去,她骑自行车飞快,迎面来了一辆汽车,连忙急刹车,把刹车的钢丝也拉断了,幸好避免了一次车祸,我听了也为她出一身汗。
她如此害怕这位干部,使我想起一个问题,我问她要不要逢年过节时,送些礼物给那位管理员干部?她说当然要送的。我问怎么个送法?送些什么东西?她说起先没有经验,买些水果、烟酒之类的东西,最少的一次化了八十余元,最多的一次三百元,那管理员收下后,冷冷地说“我是不会喝酒的。”她从中领悟到他不喜欢收礼物,于是最近一次改送钞票两百元,那管理员很高兴地收下,叫她以后好好干。我又问她,怎样知道什么时候该送了?她说这是很容易知道的,只要管理员无缘无故拉长面孔,批评她的清洁工作这也不对,那也不好时,她就知道该是送礼的时候了。送过礼?BR>
我替她算了一下,一年劳动十二个月,实际只拿到十个月的工资,还有两个月的工资只够送礼了,她说是这样。她不在乎只拿十个月工资,而更关心的是不会遭解僱。对比机关、学校、企业等单位里通常都是年終发双薪,发奖金,这是多么残酷的剥削!教师可以课余在校外兼课,教授可以做兼职的教授,许多人可以在本职以外,兼任好多职务,为什么一个农民工在八小时以外,再做点临时工要偷偷摸摸,担心被解僱?这个社会为什么对农民工如此的特别歧视!
杭州本地也有许多失业的人,因为环境清洁卫生劳动很辛苦,被认为低人一等,往往不愿干,才有可能轮到外来的农民有活干。不过清洁工中也有部分的杭州人,同样的清洁工作,本地工和外来农民工却有不同待遇。听她介绍说,同样的清洁劳动,本地工人每月拿千余元,农民工只拿四百多元,除了工资的差别以外,在其他的福利待遇方面,本地工人可以享受的,外来农民工完全排除在外。譬如,同样的夏天高温补贴,本地工人有,外来农民工没有;同样是春节放假,本地工人不出工,每天也发30元,如愿意出工,每天补助60元,而外来农民工春节必须照样出工,没有任何补?BR>
从她的介绍中可以想象得到,本地工和外来农民工的不同待遇,其中含有极其微妙的关系,因为从市里的下达指标一定只是工人名额的总数和经费开支总预算,不可能具体到本地工和外来工的比例,以及两者工资、福利待遇等的差异。到了基层环卫所这一
级,他们负责并有权利将指标具体化,增加外来工的比例,减少本地工的人数, 拉开本地工和外来工的工资档次,福利待遇差异等等,都是从中可以捞到财源的窍门。
如果认为基层环卫所的管理员,对农民工的这种剥削全纳入私人腰包,那就错了。他绝对不能独呑这种额外收入,因为他的工作岗位掌握在上一级干部手中,他也懂得必须在适当的时候从这份额外收入中拿出一部分“孝敬”上级,以保证自己这个岗位的安全。这样层累式的向上送礼,估计只有环卫所这一级是直接来自农民工的汗水钱,再往上的送礼,各有各的财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所以只有农民工这一级的付出,是最原始的直接剥削。
这样看来,腐敗问题是一种层累式的结构,可以是自下而上地进行,也可以是自上而下地进行,到厎是上级影响了下层,还是下属腐蚀了上级,或者是互相影响,我没有这个分析能力,需要请教政治经济学专家。不过有一点肯定无疑的,就是农民工处于这个复杂的层累的底层,是最彻底受害的弱势群体,从农民工仅有的一点工资还要受剥削这一点,也可以反映出三农问题严重性的一个侧面。
在当前大力推行廉政,依法惩治各式各样的贪污受贿大案要案高潮中,无论从那个角度看,底层类似剥削农民工的腐败,是无论如何提不上日程的“小事”,这也正是问题之所以困难的所在。
2003,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