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并苦恼着”

修龄


这篇小文的题目本来想用“阅读的苦恼”,后来一想,这样的标题太不时尚了,于是改用了“读并苦恼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套袭白岩松的名句“痛并快乐着”。我对这种杜撰的句型很不以为然,它不符合汉语表达的手法,其中的“着”字是英语现在进行式的中式硬译,中文要表达现在进行式,并不需要用“着”,难道“边干边学”和“有说有笑”不如“干着学着”和“说着笑着”更生动。但是我错了,这个句型很快得到流行,我看到报纸上的模仿就有 “累并快乐着!”,“简单并快乐着”,迫使我不得不紧跟形势,使用了 “读并苦恼着”,废话少说,言归正传。
阅读报刊文字,包括影视,是现代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不阅读怎能了解天下大事?怎么能和他人沟通?怎能开阔眼界增长知识?可是近年来阅读给我带来一种越来越苦恼的负担。并非是我刻意在文字表达或内容上吹毛求疵,找岔子,而是这些文字一入眼球,就觉得不对头,没有尝到阅读的快乐,却先皱起眉头来。如果是偶然遇上几次,应属正常,但若次数频繁,随处可遇,便给人以“读并苦恼着”的感叹。
昨天偶然翻开《世界博览》2004年2月号,里面一篇“全球美食和美食全球化”的长文,是把国外的文献加以编译而成,没有注明材料出处。内容很丰富,其中提到新几内亚的孩子们喜欢吃“烤臭虫”:“把两打发出强烈气味的臭虫串在小棍上,用树叶卷起来在火上烧烤,而后展开树叶,把臭虫一只一只地放进嘴里。同样的方法也适用于臭虫的黑头幼虫,把它们在火上烤熟,就像羊肉串一样。”
这段话里的“臭虫”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所众知,臭虫像芝麻般小,寄生人体的臭虫那里能弄到大量可以食用的程度?又怎么将它们串在小棍上?这“臭虫”显然是英语stink bug 的误译,stink 指臭味,stink bug 直译便成臭虫。其实stink bug 的中名即是“椿象”,民间多称“放屁虫”。椿象是半翅目的昆虫,刺吸口器,以吸食植物汁液为生,也是好多作物的害虫。椿象受惊会发出臭气,但喜欢的人偏要吃,好比臭豆腐,有人爱吃也不足为奇。
问题至此似还没有解决,因为接下来“同样的方法也适用于臭虫的黑头幼虫,把它们在火上烤熟,就像羊肉串一样。”又教人摸不着头脑了,椿象还有“黑头幼虫”?昆虫学常识告诉我们,半翅目昆虫是不完全变态,没有幼虫(larva)和蛹(pupa)之分、只有若虫 (nymph) 阶段,那末这“黑头幼虫”又不是椿象的若虫了?凭推测,可能是译者所查的字典上把 nymph 误译为幼虫?但我手头的英汉字典,是译若虫的。
更令人诧异的是,文中提到稻米的起源,竟说:“稻从印度东北部、老挝和泰国走向世界,8000年前它第一次出现在饭桌上,3000年前,它在中国出现,公元前200百年,传到日本。…”所谓稻是从印度东北部、老挝和泰国走向世界的说法,是早在1950 年代前的观点,建国后的50年来,光是长江流域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有稻谷或米的,累计已在120 处以上,时间距今八千至万年前,同时期的印度、老挝和泰国的考古发掘,无论是年代或数量都无法同中国相比,国际上早已把稻作起源的注意力集中到长江流域来探讨。而所谓“8000年前它第一次出现在饭桌上”不知指那里?是印度东北?中国只有3000年历史,当然不在其内了。
又,对于国内人们熟悉的糯米、籼米,粳米以及香稻(香米)等称呼,译者不去查一下辞典,按英语字面直译,籼米变成“不发粘的细长的印度米”。粳米变成“米粒短圆带粘质的日本米”,香稻叫“世界最著名的‘巴斯马吉’米”。不知道中国早在汉代张衡的《南都赋》里已经有“滍皐香秔”(在滍水旁边种植香粳稻。秔即粳),以后历晋、唐、宋历代诗人咏香稻的诗不绝。“巴斯马吉”是印地语香气的意思,不译香稻,而译巴斯马吉,中国的香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们没有也不应要求作者是昆虫学或水稻的专家,但既然牵涉到昆虫和稻米知识,就应该去翻一下相应的辞书或百科全书之类,那里都会有简要明确的介绍,这是起码的要求,否则,便象上述的引文那样,跟着外文记载,人云亦云。《世界博览》是畅销的普及型杂志,读者面很广泛,传播这种写得很生动却内容错误的东西,是义务宣传外国对中国的偏见,这不是“读并苦恼着”吗。
去年,杭州把西湖苏堤以西的地面开挖了一部分,“重建”了被埋没的明朝杨公堤,使西湖面积从5.5平方公里,增加了1.1平方公里,扩大为6.6平方公里,这是西湖西进工程的一件大事。十月份开放杨公堤供游人参观时,报纸电视都配合加以宣传。浙江的《青年时报》专门撰文介绍杨公堤的建造和遭埋没的历史,并刊登了一张清雍正时的西湖地图,编辑加上一个大红箭头,指向图中一条堤,说:“三百年前的杨公堤,宛然在目。”可是我一眼看去,图上只有一条堤,明明是苏堤,怎么会变杨公堤?如果是杨公堤,那末苏堤到那里去了?杨公堤是到清代开始被埋没的,要找明代的西湖图,才可以看到杨公堤和苏堤两堤并存。
为了庆祝西湖西进和西湖博览会开幕,杭州特聘了六位西湖文化顾问,余秋雨教授是其中第一位,据《钱江晚报》2003,10,1 日载:余秋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西湖西扩后的景观颇为赞赏,指出有三大好:“第一好,是西湖恢复到了它历史上最大的面积,并且由此造成了山水相连的生态结构……第二好,是山水之间没有污染视觉的建筑,山水保持了自然的本色…,第三好,是西湖恢复了其辉煌的一面。山水与历史的结合,是古代的梦想,现在在杭州实现了。”
遗憾的是,这三大好的概括,对于从未到过西湖的人或许令人神往,而对西湖稍有了解的人,实在难以苟同。
先说第一好“西湖恢复到了它历史上最大的面积。”如果余先生在接受西湖文化顾问之后,先查一查西湖的历史面积,便不至于闹出这个笑话。西湖唐时约10.8 平方公里, 宋时 9.7 平方公里, 明清 7.8 平方公里,现在西进后的 6.6 平方公里,仍然是历史上最小的湖面。 按这位顾问的说法,历史上的西湖都不如现在的大,那又怎样解释恢复杨公堤?笔者听一位从事遥感的教授说,他看到过的万分之一的西湖遥感平面图,按比例计算,西湖只有四点几、即不到5 平方公里,加上西进,才到达6 平方公里左右。又说“由此造成了山水相连的生态结构”,难道今天以前的西湖都不是山水相连的生态结构?相反,今天的西湖正面临着山水相连的生态结构遭受人为的侵蚀破坏呢。
再看第二好“山水之间没有污染视觉的建筑,山水保持了自然的本色…”这又恰恰与许多的中外专家对西湖的看法相反,污染西湖山水视觉的建筑正是专家们意见较多之点,这里不展开叙述,以免离题太远了。第三好西湖“山水与历史的结合,是古代的梦想,现在在杭州实现了。”人们不禁要问,什么叫山水与历史的结合?通常人们都称赞西湖是山水(或自然)与人文的结合,苏堤、白堤是人造的,不但与山水结合得好,而且还保证了的西湖的稳定性,无数歌咏西湖的诗作~“最爱湖东看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白居易)、“若把西湖比西子,淡装浓抹总相宜”(苏轼)、“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也都是山水与人文的融合。雷峰塔建造之后,产生了白蛇和许仙的神话故事,融入西湖文化。作为读者,看不懂所谓“古代的梦想,现在在杭州实现了。”到底是指什么内容?
以上举例使我觉得阅读不但没有增长知识,反而频添烦恼。但这种烦恼也是相对的,另外有更多人、特别是青年读者,他们通过这些阅读,会觉得增长好多新知识,开拓新视野,知道新几内亚的孩子们爱好吃烤臭虫,臭虫的黑头幼虫烤起来象羊肉串一样好吃。印度人吃细长的不粘的印度米,日本人吃短圆粒的带粘性的日本米,依此类推,中国人吃中国米,中国没有巴斯马吉米…。西湖西进以后“恢复到了它历史上最大的面积。”古代的梦想,山水与历史的结合,现在在杭州实现了。…
还有影视上一再告诉我们的清朝的几位皇帝都是最关心百姓疾苦、爱民如子的英明皇帝,以至于有位中学生说,恨不得生活在乾隆皇帝的时候!一位武侠小说评论者竟然说武侠小说里的侠客,用手一挥,就放射出寒气逼人的强烈光线,这不就是现代的激光吗?可见咱们中国人早知道激光了!
2004,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