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号费今昔

游修龄

杭州的《今日早报》(2004,3,24)科教版,刊登一则消息说,杭州虹桥医院第七层将定为浙江省独一无二的上海名医会诊中心,该中心的医师都是上海各著名医院的名医专家。去这个名医会诊中心就医的挂号费,定为280 元,而杭州的医院专家挂号费最高为100元,低的50元。对挂号费这么高的解释是,如果杭州一对夫妇坐汽车去上海看专家门诊,肯定交通费就在500元以上,所以这280 元挂号费是很合算的。我觉得这种理由是牵强的,按这样推理,把上海名医门诊搬到昆明,那末门诊挂号费完全可以定为500元,因为昆明一对夫妇如坐飞机去上海就诊,光机票就超过千元。
当然,这里不是反对上海的名医去外地门诊,他们能够在百忙中抽时间到外地服务,是值得提倡和欢迎的大好事,既有利于疑难病人的治疗,更有利于提高当地医院的医疗水平,问题不在名医门诊本身,而在挂号费。这事不禁令我想起建国以前1930 年代时的医疗情况来。
我是浙江温州人,1930年代的温州虽然有小上海之称,但那时规模较大、按分科治疗和有住院病房的医院,只有英国和法国教会办的两座,城里分布最多的还是私人中医诊所,及少数的私人西医诊所。中医诊所不分科,一般以内科为主,专门的中医妇科、小儿科等不多,也是全面接诊,至于治疗跌打损伤的外科,另有民间祖传的“伤科”。
拿医疗面最广的中医为例,那时的私人中医诊所,都是上午门诊,下午出诊。门诊是病情较轻的患者,可以自己上门求医;出诊则是患病在家,不能起床的病人,需要请医生上门诊治。门诊和出诊的病人拿到医生开的药方以后,可以随便到任何一间中药铺配药,医生和药铺没有私下的经济利益关系,如现在普遍的拿回扣,那时是梦想不到的。要求出诊的病家,可派人在上午去登记,写下姓名、地址、门牌即可。医生下午出诊时,按登记的病家住址,安排一条路线,顺次挨家上门就诊,有时病家多,迟的到晚上才轮到,但决不会取消不来。那时还没有三轮车,更谈不上汽车,只有人力车,医生都有自备的人力车和专职车夫。车子的样式较新颖,车夫穿自制的衣服,在街上拉过,一看便知是医生的车。私人西医的出诊也同中医一样。
最令人赞赏的是出诊医生的收费没有统一的规定或标准,由病家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付费。所以每家付给医生的出诊费是不一样的。当医生看病毕,摊开纸,旁人磨墨,医生拿起毛笔,开始处方时,病家的人便把医生诊脉时用来垫手腕的一个布包,轻轻拿过来,解开,把出诊费塞进包里,再包好,放回医生的手边。医生不看钱数,不计较病家付多付少。经济条件好的病家,为了表示对医生的感谢,可以多付些诊费;碰到经济困难户,只需病家口头向医生说明困难,可以少付直至免付。其实,经济困难户不说也清楚,因为这样的人家,居室就是破破烂烂,医生是不会计较诊费的。那时做医生的,自我定位就是“治病救人”的职业,病家也都按自己的经济条件付费,不会贪便宜少付,道德是双方共同准守的行为。
回到上述新开张的名医门诊挂号费280元上,这280元人民币同1930年代的银元是怎样的比价呢?
据有人核查统计,1930年代的银元1 元,用于日常生活的购买力,约相当于1997年的人民币30元。1930年代初,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为16-33银元之间,平均约为22银元;每个家庭必须有两个人同时做工方能维持生计。1930年代大学毕业生的月薪起点一般为50银元;待遇高的可以拿到80银元。从事脑力劳动的知识阶层,如中学教员、工程师、记者、编辑等等,月薪在100-200银元之间,大学教授的月薪在200元以上。1938~1939 我当过一年小学教师,月薪是40元,每月的伙食费只需5元,中晚餐都有鱼或肉的荤菜在内。
按这个折算来看,280元人民币相当于1930年代的银元10 元左右,看一次名医门诊,即相当于小学教师月薪的四分之一,中高级人员100~200元月薪的十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或两个月的伙食费。同样,放到现在月薪2800 元的人身上,看一次名医门诊,也得化去月工资的十分之一,不论今昔,显然都是偏高。倒是杭州本地的专家门诊挂号费50元一档的,与1930年代近似,那时的病家,经济条件好些的,给医生的出诊费可以付一至二元银元。
今昔不同的更重要的差异不是收费偏高,而是280元这个数目是固定的,不付足就不能挂号,没有可以减免伸缩的余地,也就是说,名医门诊是专门为付得起280元的病人服务的,更多的弱势病人被排除在外,没有资格享受名医治疗的希望和权利。这还只是就挂号费而言,更重的是药费的高昂,令病人不堪负担。
与医疗费用高昂相似,你追我赶的是教育收费的产业化。以1930年代的高等教育为例,那时的大学分公立大学、私立大学和教会大学三类,公立大学收费最低,师范大学一般都免费,私立大学收费较高,教会大学收费最高。国立大学如北京大学,每年学费约22银元,相当于1997年的人民币660元;私立大学如上海的复旦、光华大学,每年约100银元的学费,相当于1997年的人民币2800元;教会大学如北平辅仁、上海圣约翰、广州岭南大学等,每年大约160银元,相当于1997年的人民币4800元。而我的一位熟人,他的孩子要进名牌小学,光是“自愿赞助费”即付了一万元。
医疗和教育的产业化带来的后患,决非金钱差距这种表面化的不平,而是看不见的“治病救人”和“诲人不倦”的社会良心的衰落,全民健康和人才发展的障碍,改弦更张,此其时矣。
2004,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