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考 今 昔

游修龄


近年来,每逢高考日期来临前后的一段时间里,全国从中央到省市的教育部门,大学招生部门,高中辅导老师们,电视新闻媒体部门,交通运输部门,图书銷售部门,都及时提供各种最新消息,注意事项,考生万一赶不上时间,可以“打的”免费,甚至可以招呼警车直送考场,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还有那健脑、增强记忆力的补品广告,各种餐饮零食,更是不失时机地捞了个够。
至于千千万万家庭的父母们,祖父母们,外婆外公们……,更是捲进这个压倒一切的非常日子里,忙着张罗这样那样的准备工作,直到考试来到的那天,亲自送考生们进考场,十分有耐心地守候在考场外边,考生们在试场里绞脑汁,亲属们在考场外流汗水干着急。
对考生来说,尽管替考生考虑得如此周到,保证万无一失,但并不能缓解考生的精神压力和神经紧张,反而使得他们更心神不安了。在这种人为制造的紧张气氛里接受考试,真也难为了考生们了。
时光倒退到1939年,那是抗日战争的第三年,那时浙江唯一的浙江大学已经內迁贵州,全浙江没有大学了,我是1938年高中毕业的,我去做了一年小学教师,1939年浙江创办了一所英士大学,于是我去报名应考。回忆那时的报考大学,和应考的经过,同现在的热闹景象相比,犹如天堂地狱,恍若隔世。
那时的浙江,金华以北已经陷入敌人占领区,是名符其实的“半壁江山”了。温州是重要的考场之一,那时日本飞机经常空袭温州,所以考场改在城外十余里的一个头陀寺里,弘一法师李叔同曽驻锡 过,那是个很大的寺庙,有数百名和尚。我是一个人隻身带了点书本,衣服,到城外船埠头,僱了一只小船,直划头陀寺报到。
考生们睡在佛殿里的菩萨和罗汉下边、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床上,没有电灯,只能用随身带来的腊烛和手电筒作照明。一般入夜即不再复习功课,因为复习的内容无非是高中的英语、数理化、史地教科书,在家里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没有现在那么多的复习参考书、题解之类,用不着到庙里还挑灯夜战。总之,远没有如现在考生们这般的紧张负担。
寺里的和尚们,每天早晚有两次集合的佛事功课,念经诵佛,伴以钟鼓木鱼音乐,祥和的梵音在静寂的空中缭绕,确乎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氛,每次佛课一起,我必放下书本,去旁观欣赏,真是十分难得的经历。大热天里,和尚们穿着厚实沉重的袈裟做功课,其闷热可想而知,可是他们有很细的分工,专门有几个和尚,手里拿着一种硕大无比的长椭圆形扇子,扇柄加扇顶,约有一米五长吧,持扇者双手握住扇柄,轮流在走着或跪着的和尚们背后轻轻搧动,清风徐来,是人工空调无法比拟的另一种清涼境界吧。
我举这个印象难忘的记忆,是表明我们当时参加高考,并不若现在这么的紧张。另一方面,也说明我们那时的高中生,在生活独立和自理的能力方面,要较现在的学生强得多,听说现在不少大学生,周末还要母亲来为他们洗衣服袜子呢。那时报名参加高考,家里人只是知道而已,根本没有为你操心、担忧,你一个人坐小船去乡下,也不必担心中途遇上敌机扫射、轰炸等意外。在考试期间,我们也曽听到敌机从高空轰鸣而过,都习惯了。
若说是那时的大学容易考取,则并非如此。记得那时我们考生在一起交谈,也最关心录取率,从交换的消息中知道那时考北大、清华的录取率约7~8 :1,我们这种新办的大学也要3~4:1,而现在大学的录取率,可以高达60%~70%,人们还是担心被归入那30%~40%之中,蹈不进大学之门。
为什么现在能否考取大学变成比婚姻大事还吃紧?这当然与社会上对职业的分类、待遇有着密切的关系,大学毕业,意味着将来的工资待遇一开始就定位在较高的水平,同时也还为有朝一日跨越国门,走向留学打下基础。“学而优则仕”,这“学”在现在变成指进“大学”,进不了大学,仕途也无从谈起。这就理所当然地导致人们千方百计地要跨进大学这道门槛。
不过这种解释也不能完全说是言之有理,因为我们那时也同样知道和向往高薪和向往出国留洋。却为什么没有如现在这般全家(在农村是全村)、全社会、全方位的全力以赴?要说清楚个中的道理,恐怕需要作为专题研究,我也没有这个水平,只好点到为止。
2003,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