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 高——趋 势 和 误 导

游修龄
　

近百年来，人类的身材出现了加速增高的现象，又被商业及媒体一再炒作、误导，形成了社会风气，父母为孩子的身材长不高担心，年轻人不惜代价追求身高，这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的问题，该是人们坐下来冷静思考、正确面对的时候了。
人类身高的研究表明，人类男性的身高，在两万年前平均是1.35米，经过缓慢发展，到三百年前，增加到1.65米，今天则加速达到平均1.76米；人类女性的身材高也同时增长，但女性身材的高度平均比男性矮6 % 至 9 % 。男性身材略高于女性，是女性对男性生殖选择的结果，同时男性为生存竞争和生殖竞争付出的能量消耗比女子多，基础代谢较女性高 5 %～ 7 % ，所以男性的平均寿命较女性要短三至五年。这是大自然的创作，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美国人两百年来身高平均増高 10 厘米，世界各国身高增长最快的是 荷兰人，现在平均达185 厘米，超过美国和英国人的身高，荷兰人与四十年前相比，长高了约15 厘米。两千年前的《汉书·地理志》称当时的日本人为“倭人”：“乐浪海中有倭人”（倭音 wo）。接着《三国志·魏志》有倭人传， 以后历史上沿袭称日本人为倭人。日本最初也采用倭名，后来认为倭有矮人的歧视义，改称“和”（音同倭），自称大和民族。其实倭的原义是顺从，只不过倭的字形，容易引起矮人的联想，而事实上日本人也的确很矮。
但由于日本人刻意追求提高身材，几千年来日本人矮于中国人的历史，业已一去不复返。现在日本人的平均身高已比他们的祖先增加了20 厘米。其中以近三十年来增长最快，平均増高了 8.2 厘米。中国人的身高也在增长，但似乎不及日本快。据1998年国家体育总局（原国家体委）的《中国成年人体质监测报告》，我国四十岁以上男子比日本同龄男子的身高平均高1.2 厘米，３９岁以下的男子则低于日本同龄男子0.68 厘米，中国人四十岁以上的身高优势已成过去式。同样，中国女性的身高也出现低于日本女性的趋势。
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顺利，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跟着会出现人民身高增长的现象，这是当前带有普遍性的现象，也是为什么身高忽然较历史上任何时期都加快的原因。荷兰人把身高领先于世界，归因于富足的生活、富含乳制品的饮食以及良好的卫生和保健。荷兰卫生委员会认为几十年后的荷兰人有可能再长高10厘米！促成身高增长的关键时期是儿童青少年时期，一国的经济发达了，首先会使儿童青少年的营养获得改善，身高从儿童开始便一路领先了。日本十三岁男孩的平均身高比四十年前同龄男孩高出17.6厘米，是因日本过去这段时间正值经济迅猛发展，儿童从小即获得充分的营养。中国过去的四十年，正值国家经济生活较困难，儿童的营养较差，身高的增长自然不如日本儿童快。
自然环境对人类早期的生活，包括身高，有决定性的影响，如热带地方的人，身材比较矮小，肤黑；寒冷地方的人，身材比较高大，肤白；中纬度的人，身材中等，肤黄等。这种自然环境的影响通过遗传而世代相传。但是进入工业社会以后，现代人所受的人为环境的影响已超过自然环境的影响，所以表现出身高迅猛加快的现象。现在决定身高的因素中遗传基因只占三分之一，后天的环境条件占三分之二。
目前，全世界都对这种身高加快的现象抱正面的、乐观的鼓励态度，身材高佻被认为有风度，普遍受到欢迎，特别是最受女性的青睐。男性择偶也要求女性有一定的身高。重要的运动项目如篮球、排球等，田径赛如跳高、跳远等，都是身高具有决定性影响，运动员身高成为崇拜的对象。中国人在盲目追求身高方面，已经领先于世界，到了违反法律、蔑视人权的程度，如招收各类工作人员，要求应征者的身高不得低于一米几之类…， 更荒谬的是有些姑娘择偶时，竟然把1.7 米以下的男子称为二等残废。影响所及，为商业欺诈、非法赚钱大开方便之门，各种增高器械、增高营养品、增高手术，纷纷出笼…。而要增高的青年男女，仍然坚信不疑，趋之若骛。其实他们也是迫于社会风气和就业压力，不得已而为之，值得同情。相信他们的青年时期过去之后，会对这种盲目追求身高的思想感到幼稚。
身高增长加速，其实潜伏着许多隐患，不经点出，恐怕是许多人梦想不到的。这些隐患主要有农业和社会的负担加重；对自然资源的额外消耗和浪费；身高与人们期望的长寿背道而驰，更同人的智力开发毫无联系等等。试分述如下：
先看农业的额外负担。
通常农业生产的统计数字，分别用种植面积、单位产量和总产量表示。若种植面积不变，单产乘以种植面积便得到总产量。从当前和今后来看，因各项建设占用耕地的需要，种植面积是只会减少、难以保持、更不可能增加的，所以要增加总产量的压力，都要转嫁到提高单位产量上，提高单产的压力将日益加重。把总产量（如粮食）除以人口总数，得到人均粮食产量，是衡量一国人民生活水平的一个重要指标。人均粮食水平增加了，也即意味着人民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反之，会引起一系列的经济问题。
研究表明，一个人的身高毎増加 5 厘米，身体表面积就会増加10 % ，体重会増加 16 % 。所以，人口即使不增加，光是身高增长，就要増加 10 % 的衣服和16 % 的食物供应。12 亿人口如果都增高5 厘米，无形中就要多増 1 亿多人的衣食供应。那末，人口计划生育的积极效果无形中将被抵消了。再举一个小例子，如果人的双脚大三分之一，光是美国每年制作的皮鞋，就要多用掉一万平方公里的皮革！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未来学学家麦尔茲利教授警告说，到2025年世界人口将达到90 亿。人们往往只注意到人口膨胀给世界带来的危机，并未认识到人类身高增高对生存环境造成的冲击。假设2025 年的世界人口仍旧维持在目前的水平，而人类平均体重从现在的65公斤增加到80公斤，那么，人类赖以生存的资源消耗，将会从3800万吨增加到4.5亿吨，相当于全世界无形中增加四分之一的人口！
其次是身高带来的对公共设施的冲击和负担。目前的公共设施如火车、飞机、公共汽车、公共厕所等的高度和座位、百货商场大楼的层高、宾馆的走廊和房间高度大小、电梯规格、居民房屋、桌椅、沙发、被褥、床单、衣服尺寸…等等一系列设施，都是从两米以下、甚至于一米八十的身高设计的，这对于身高一米九十以上、超过两米的人，迫使他们不得不低头弯腰进出各种场所，现有的小汽车根本不适于他们乘坐驾驶。因为目前他们还是少数，只好委屈他们一下，或者特地设计衣服、床椅等，如果身高的人数占到全人口的一定百分比，上述的公共设施，都必须全部重新设计或改造，这是除农业负担加重以外更为惊人的资源消耗和浪费。
与追求身高的同时，人们也很关心长寿，希望长寿。我国遗传学家对广西、湖南等地的90岁以上长寿老人做调查，发现长寿者的身高都在126－158 厘米，体重为 40 公斤左右。湖北省对 88 名百岁老人的调查表明，他们的平均身高为143 厘米，体重38公斤，调查报告把“体形瘦小”列为长寿的第一要素。美国学者杜丝·马劳斯以1.73 米为美国男性身材高矮的分界，调查750名已故 者的身高与寿命的关系，结果发现矮个子寿命比高个子平均多九年。历届美国总统中身材矮的平均寿命80.2岁，高的平均寿命66.6 岁。另外，调查身高在 2.30 米以上的九个超级巨人，平均寿命只有39.8 岁。高个子的寿命之所以较短促，与心脏的负担太重有很大关系。人类自从两脚直立行走以后，要靠心脏的压力将血液送到身体各部及最高处～头部，身材越高，心脏产生的血压应越大。人的心脏收缩压约相当于120 mmHg，长颈鹿身高五六米，它的血压必须要达到300 mmHg。血压增高对心脏的功能、血管的弹性、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身材高大的人，心脏负担会加重，容易导致供血不足，血管弹性下降，容易破裂溢血等，凡此，当然都影响寿命。
矮个子比较长寿的原因是，矮个子的肢体短小，按人体比例计算，他们的内脏器官大一些，全身的新陈代谢功能也健全些，心脏的负担较高个子轻，不容易因身高引起的代谢功能缺陷而缩短寿命。
说到长寿，一国人口的平均寿命长短是衡量该国人口质量的一项重要指标。但是比平均寿命更具体的指标是长寿人口在一个地区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据联合国的规定，每十万人口中有百岁老人25人，可称为长寿之乡。我国1990 年12月第四次全国人口普查，广西巴马县（总人口23万）每十万人口中有百岁老人达 29.5 人，超过联合国的标准，故1991年11月，在日本东京召开的第十三届国际自然医学会大会上，正式宣布广西巴马瑶族自治县为世界第五长寿之乡。（前四个长寿乡是前苏联的高加索，巴基斯坦的罕萨，厄瓜多尔的比尔卡班巴和中国新疆。）令人尴尬的是，巴马长寿人的食谱无非是当地种植的谷物蔬菜而已，所不同者，是没有污染的“粗茶淡饭”。此外，当地的空气和饮水的洁净远非现代城市所能比拟。冲绳历来是日本的长寿地区，可是自从冲绳人的生活改善，吃起现代化的麦当劳快餐之类以后，长寿的统计优势便明显下降。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指出的是，身材的高矮和智力没有必然的联系，若是身材高的人智力也高，将更会导致人们对身高的盲目追求。但是自古以来人们总是拿身高衡量一个人是否优异。身材高大的历史伟人果然不少，但身材矮小叱咤风云的人物也屡见不鲜。《史记·管晏列传》说“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晏子是有史以来，在政治上最有作为而自身生活最为朴素清廉的模范（宰）相。春秋时的一尺折今公制 23.1厘米。那么，晏子的身高不到140 厘 米。有趣的是，替晏子驾驶马车的车夫却身高八尺，折184 厘米。曹操也是一位身材不高的大政治家，《世说新语·容止》曾提到“魏武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所谓形陋，乃指身材矮小，注释便明说曹操“姿段矮小，而神明英俊。”法国的拿布伦也是矮身材闻名，英国历史上的维多利亞女王和现今菲律宾的女总统阿罗约，身高都都只有1.52米。巴勒斯坦领袖阿拉法特身高1.60米。…可举的人物太多了。
经济学家舒马哈说过：“人是小的，小是美丽的，追求庞大，就是自杀。”这话所含的深刻含义，可以联系自然界动物的演化情况，作为注脚。
今天世界上身材最高的长颈鹿，高达五六米；又高又重的成年亚洲象，身长5 米，体重4～5 吨，初生的小象，体重即有130 公斤。距今两百多万年前与北京猿人生活同时的“ 小型大熊猫”，是现今身材庞大、行动迟缓的大熊猫的前身，它的身材只有现在大熊猫的二分之一 大。 随着它们的个体一代代的变大，它们的群口数便不可避免地减少。如果它们的个体膨大，群口仍旧按原有的繁殖率增加，势必消耗其他动物的资源，排斥其他动物的生存权利，扰乱生态链的平衡发展，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自我膨胀行为，当然要受到自然的限制，最终使它们成为需要特别保护的稀有动物资源。可见躯体的盲目增大并不利于物种的生存和繁衍。
一些未来学家主张人类生存的最理想的身材是135 厘米至150 厘米。这个身材正好稍高于现今非洲原始森林里的俾格米 (Pygmy）人，这些俾格米人 还处于狩猎采集的前农耕社会，男子打猎，女子采集野果野菜。他们的身高虽然不足一米五，却能集体围捕大象。日本的《21世纪科技展望》（原日本科技技术厅）中提出，几百年后，人类可以通过基因重组技术，把人的体形转向小型化，该书认为今后的人口不断增长，等于压缩了地球表面积，迫使粮食不得不追求更高的产量，因此，通过基因技术增加产量的同時，还要同步地压缩人的形体长势，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地球资源不至于过早枯竭。
正当人们向往身高，欣赏赞美身高，努力争取增高的当前，提出135 厘米至150 厘米的理想身高，以及通过基因重组技术，达到人体小型化，这种呼吁与人们的现实理想相差太远，同世界市场经济的追求背道而驰，不仅难以为人们所接受，可能还会引起反感，或者以为是杞人忧天。少数人的警告和预见，同多数人是“不合而谋”。看来还要等待一个非常长久的时期，在不断遭受自然更激烈的惩罚之后，才能醒悟过来，亡羊补牢，是否“未为晚也”，则无法预知了。
2004，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