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 搅 七 捻 三 ”

游修龄

李敖在香港的凤凰电视台上有一个定期节目,叫“李敖有话说”,2004年12月7日的一期节目里,他使用了一句方言:“他们一起搅七捻三,搞钱的事被我揭发了。”这句子里的“搅七捻三”,是上海方言,但也并不局限于上海,江浙一带的人也时常有人讲,不讲也听得懂。当然这话到不了北方,也达不到南方闽广和长江中上游。
这“搅七捻三”的写法,不知道是李敖本人的原稿或者是香港凤凰电视台的转录。总之和内地的写法不同。权威的《汉语大词典》作“搅七念三”,报刊上常作“搞七念三”,搅和搞音同,可以通用,但是正确地说应作搅。以前的字典里没收搞字,如1938年的首版《辞海》里,即只有搅字,没有搞字,但到了1979年的新《辞海》里,便收入搞字,作“弄、做”解。“搞”是四川方言,建国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和什么原因很快流行开来。
搅的字源很早,本义是乱,在《诗· 小雅· 何人斯》中已有:“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祗搅我心。”搅作撹糊、撹乱等义时,现在多作“搞糊、搞乱;但搅拌、搅和、搅海翻江等就不可以用搞。
搞的使用太广泛,几乎可以取代任何其他的词,譬如形容一个人的职业,不管是经商的,研究化学的,写作的、从事音乐的……,都可以说成他是搞商业的,搞化学的、搞写作的,搞音乐的…,说想不通、想不懂、买不到、做好工作、…都可以说搞不通、搞不懂、搞不到、搞好工作…。因此,曾有人指出,这样滥用搞,会降低汉语的丰富多样性。
回到“搅七念三”或“搅七捻三”,念或捻都不对,因为念三和捻三都无法解释到厎指什么?难道是指误七作三,或七同三不分吗?这是不好理解的。上海话这句方言,正確的写法应该是“搅七廿三”,有一篇介绍上海方言的文章,即是作“廿三”,不是“念三”或“捻三”。《汉语大词典》也弄错了。
“搅七廿三”指的是一个算术难题,乘法的口诀:一七得七,二七十四,三七廿一,四七廿八…,那末“X七”才恰好是廿三呢?这廿三除七是得不到整数的,何必一定要用七去除呢?只有思想糊涂的人,才会“搅七廿三”!所以说“你不要搅七廿三”,指一个人的想法无助于解决问题,只不过“搅七廿三”添乱而已,或者是故意说些“搅七廿三”的话,以便浑水摸鱼。上引李敖的“他们一起搅七捻三,搞钱的事被我揭发了。”即属后者。
清代以前,民间称知识分子为“读书人”,不称看书人,这是为什么?因为从前的知识分子看书时常常伴之以朗读,甚至于高声朗读,这是从儿童私塾里受教育起就养成的习惯。读到体会得意处,更会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个中的乐趣,非现在人所能体会理解。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快速,看书以默读浏览为主,那有闲功夫一字一字地咬文嚼字朗读。
熟悉的文章,读起来果然书声朗朗,但遇到以前没有见过的文章,初次读难免会碰到陌生、罕见的字,若是黙看,与认识的字一起看过去,不存在这个问题。可是,朗读就会读不出来,遇到这种情况,有个办法,就是用一个通用的“搅”音来对付。譬如下面的一段文字: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宋玉对楚王问》)如果其中的郢 (ying) 和薤 (xie)
两字不认识,只好读如下:
“客有歌于搅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搅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听的人也知道你有两个字不认识,事后再去查字典。这个音搅的方言,可能各地的发音不同,但作为过渡性应付陌生字的办法,则都一样。所以搅还有对于不懂的字和事,暂且用搅音替代一下的意思。那末,“搅七廿三”之撹,也含有不知道用什么样的七除廿三获得整数,同样表达纠缠不清的意思。
2004,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