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烤”
曾雄生
说到“烤”,人们最直接的反映就是,“烤”不就是一种食物的烹调加工方法吗?我们加以举出一大堆烤制的食品,高级的如全聚德的烤鸭,平常的如食品店中出售的烤面包,还有冬季在街头巷陌经常能看到的烤白薯,四季常有的烤肉串,新近流行的还有韩式烧烤,等等……
读了邓拓的“‘烤’字考”和方丈的“北京烤鸭探源”,才得知原来烤字大有文章。邓先生的文章认为,烤字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诗经》,而方先生则认为,作为一种食物加工方法,烤与“洋”沾边,认为烤鸭是从西方的烤鹅发展过来的。说实在的,烤鹅对我们来说也是不熟悉的,我们只是在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中闻到过烤鹅的香味,在一个饥寒交迫的旁晚,那肯定是一种美餐……
邓先生的文章作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至今已有近四十年,而方先生的文章则是近时在网上看到的。虽然都说烤,一说烤肉,一说烤鸭,但对于“烤”源,却似有分歧。前者的考证,必然使人认为,烤是中国古已有之的作法,而后者认为,烤是元代以后受西方的影响才出现的。
我以为邓先生对于“烤”字的考证是有根据的。这里再补充一个证据。了解南方稻作栽培历史和现状的人都知道,在水稻的田间管理中有一个环节,叫做“烤田”,即将稻田中的水排干,让烈日曝晒几天,直到田面开裂为止。这项技术在《齐民要术》中就有记载,但只有技术,没有术语。宋代以后,才出现术语,称为“kao 田”或 kao,宋人高斯得忠实地记下了当时人的口语,称为“靠田”:“浙人治田,比蜀中尤精。……苗既茂矣,大暑之时,决去其水,使日暴之,固其根,名曰‘靠田’,根既固矣,复车水入田,名曰‘还水’。”(《耻堂存稿》卷五,宁国府劝农文)。元代《王祯农书》才根据烤田的原理,选择了一个有意又义近的字,称之为“熇”,“苗高七八寸则耘之。耘毕,放水熇之。”元代鲁明善的《农桑衣食撮要》称之为“戽田”,明清时期,又有称“搁田”、“阁田”或“干田”者,以后才统一为书面语“烤田”。可见,熇字作为烤字的本字是有根据的。
虽然,烤的本字是熇,但烤和熇在烹饪上是有区别的。熇在锅中进行,原料先经它种烹调方法加工烹制,再加适当的汤和调料,盖盖熇之,直至汤汁熇浓,使汁裹附在主料上面而成。烤则是在炉中进行,是直接利用炉火的辐射热烤制原料的一种烹调方法。
也许就具体到北京烤鸭而言,这种吃法是受到西方烤鹅的影响,但从技术角度来讲,烤比熇更为原始。烤和通常所说的煨有相同之处,所谓“煨”,最初指的是“盆中火”(《说文》),确切的是指“煻煨火”(《广韵》和《集韵》),即灰中之火,即“热灰谓之煻煨”(《通俗文》)。后来把生的食物放在火灰里慢慢烤熟,所谓“火中熟物”(《六书故》),也称之为“煨”。如煨栗子,煨芋,煨鸡蛋,煨可以用于一些带皮的食物,吃时将皮连同灰烬一同去掉。名吃叫化子鸡使用的也是煨的方法,煨时将主料鸡裹上一层黄泥,变成壳,再在火中煨熟。烤和煨的做法一样,不过是将食物由火中移到火上,这样不会直接沾上灰烬,可以直接食用,以适应更广泛的食物加工的需要。
烤是从煨发展过来的。古人很早就用“火中熟物”这种煨制方法来加工食物,但用烤制方法来加工食物出现相对较晚。有学者考证,北京烤肉的最早记载见于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八月·彩兔》(1758年刊),书中提到“烤羊肉”;除此之外,还有“烤猪肉”,《光绪顺天府志》(1886年刊)载:“烧烤肉。按:取小猪烤之。其不用小猪者,名为炉肉,本土有炉肉铺。”
广受北京人欢迎的烤白薯也应是在此前后出现的,北京有番薯种植最早始于明末,但大面积种植则是在清乾隆年间。可能是受到烤肉、烤鸭的影响,在白薯的多种吃法中,烤白薯成为北京著名的小吃之一。清光绪年间《燕京岁时记》中称:“京师食品亦有关于时令。十月以后,则有栗子、白薯等。……白薯,贫富皆嗜,不假扶特,用火煨熟,自然甘美。较之山药、芋头,尤足济世,可方为朴实有用之材”。至今人们还经常能听到:“栗子味儿的烤白薯”这样一句话。只是“烤”字何时出现,还需仔细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