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看干旱对长江中下游湖区的影响

雄生/文

 

近段时间以来,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干旱,已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

鄱阳湖、洞庭湖,湖底见天,泽国变成了牧场。

干旱影响农业生产是自然的,但因地而异,往往在流域的上游,干旱往往会影响及时播种、栽插和灌溉,但对于下游,特别是湖区来说,干旱不见得就是一场坏事。

长江中下游的许多湖泊,如太湖、鄱阳湖等都是吞吐型的连河湖,水位有明显的季节性变化。以鄱阳湖为例,每年三月下旬至七月上旬是洪水期,尤其是五六月间,浩淼无涯,波浪滔天,把与鄱阳湖连接的赣江、抚河、信江、饶河、修水五大河下游三角洲的低平地带全部淹没。而在十月至次年的三月是枯水期,尤其十二月、一月之时,众水归槽,四面是连片的湖滩洲地,小湖泊星散在港汊之中。这种“洪水一片,枯水一线”的自然景观,使湖区高水位与低水位之间的地区非常广阔。

湖田便是在湖水退落之后,稍加改造,便利用显露出来的湖滩进行种植的一种农田。即所谓“水退可耕之地”。但由于地处湖心,地势最底,洪水可以自由进出,以致稍溢即没。在一般情况下不适宜种稻,而只种菱、茭、藕等水生植物,只是在干旱年份,或大水过后才可用来种植水稻。[1]所以在江西湖区有“十年九不收,一熟十倍秋”的谚语。[2]同样的,太湖沿岸也是“十年之间,熟无一二”,甚至“十无一熟”。[3]这一熟指的就是干旱年份所带来的收成。和湖田相类似的是为滩田。滩田较湖田地势略高,被水淹的时期相对较后,但洪水也可以自由进入。

在地势较低的江河湖沼地区发展稻作,所要考虑的问题主要在于水,而不在于旱。太湖地区最为典型。太湖形如碟,四周除西部山区特高外,东、南、北三面沿海、沿江一带的边缘地段也比较高,而中部低洼,故又名笠泽。具体说来“大江之南,镇江府以往,地势极高,至常州地形渐低……秀州及湖州地形极低,而平江府(苏州)居在最下之处。使岁有一尺之水,则湖州、平江之田,无高下皆满溢。每岁夏潦秋涨,安得无一尺之水乎?”[1]水成为这些地区发展稻作最大的不利因素。“东南所殖唯稻,大水一至,秋无他望。”[2]唐代陆龟蒙就曾深受其害。他“有田数百亩,屋三十楹,田苦下,雨潦则与江通,故常苦饥。”[3]宋代这种情况并无好转。“大水之岁,湖、秀二州与苏州之低田,渰没净尽。”(郏亶语)[4]熙宁、元祐时,两次大水灾,苏州等地的居民丧生百余万之多。苏轼(1037-1101)说:“吴中本江海太湖故地,鱼龙之宅,而居民与水争尺寸,以故常被水患。”[5]南宋时,王之道有《苏台悯农》,序中提到:“苏台五月苦多雨,自葑门以东,积潦浮天,下田所不沉者数寸堤耳。农夫以无土,没水取泥培堤防,捍涌溢。”[6]即便是地势走高的镇江府也不能免于水灾。淳熙十一年(1184十一月十八日镇江府言:“管下金坛县,今岁五月连遭大雨,五乡二十四都被水淹浸,致伤禾稻。”[7]

在常被水患之区,水小的年份,甚至是干旱之年,往往能有更大的收成。苏州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大旱之岁,常、润、杭、秀之田及苏州岗阜之地,并皆枯旱,其堤岸方始露见,而苏州水田,幸得一熟耳。”[8]有一年两浙全境发生干旱,“浙民苦之,而郡境(指苏州境内——作者)独丰,临壤嗷嗷,尔民嬉嬉。”[9]

从宋代开始就有树石衡量水位的高下的方法,以确定水位高下与田收的丰歉关系,“树石测水,宋旧制也,石长七尺有奇,横为七道,道为一则,最下一道为平水之衡。水在一则高低田俱熟,过二则极低田淹过,过三则稍低田淹过,过四则下中田淹过,过五则上中田淹过,过六则稍高田淹过,过七则极高田淹过。如水至于其则某乡之田被淹,不待各乡报到亦不待官府勘视,已预知于日报水则之中矣。”[10]水位越低,收成越好。

在长期的生产和生活中,人们还将某种物候和水旱情况,以及水稻收成联系起来,这在范成大的诗中就有所反映。“湔裙水满绿苹洲,上巳微寒懒出游,薄暮蛙声连晓闹,今年田稻十分秋。(自注:吴下以上巳蛙鸣则知无水灾。)”[11]这也反过来说明,水患对于浙西稻作农业生产的影响。对于古代生活在湖区的农民来说,旱比涝好。

由此看来,世事无全好,也无全坏,只要相机行事,察其宜,而为之用,则坏事可以变为好事。



[1] 宋会要辑稿·食货八之三一。

[2] 吴郡图经续记,卷下。

[3] 新唐书·陆龟蒙传。

[4] 范成大,《吴郡志》卷一九《水利上》,页十一,宋元地方志丛书,四,大化书局,2372页。

[5] 苏轼,进单锷吴中水利书状,苏轼全集,奏议集,卷九。

[6]全宋詩卷一八一八第3220230

[7] 宋会要辑稿,食货五八之一七。

[8] 范成大,吴郡志,卷十九,水利上,十,宋元地方志丛书,四,大化书局,2372页。

[9] 陈造,代平江守王仲衡尚书,江湖长翁集,卷三十。

[10]《嘉善志》,转引自唐启宇:《中国农史稿》,569页。

[11] 四时田园杂兴,石湖诗集,卷二十七。



[1] 嘉庆十三年(1808)《北湖小志》:“湖滨之田宜稻,居民多力农,其田自上下至上上,相去二三丈,为等六七。最下者,为湖荡草场,种菱、种茭草,或长茏古三棱,至旱岁亦栽稻。”又曰:“昔时管家尖种藕,夏月花开,为湖中大观。乾隆四十年大旱,饥民掘食之尽,因改为稻田。然在湖心,稍溢则没。”稻下编,页44

[2] 吴泳,鹤林集,卷三九,隆兴府劝农文

[3] 苏轼,录进单锷《吴中水利书》,苏轼全集,奏议集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