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蓣盆栽的证据

 

曾雄生

 

“穷冬出瓮盎,磊落胜农畴”。从瓮盎出来的是什么?是零余子、是薯粮,还是薯块?我从薯类作物的主要食用方式考虑,主张瓮盎出来的应该是薯块,“磊落”二字也更容易使人想起的是薯块而不是薯米。不过,我最初认为,薯块在成实之后,农人并不急于一次性取出,而是边食边掘,放入瓮盎中只不过是临时性的存放,因为数量不多,用瓮盎存放是可以应付的。后来我找到了一条材料,证明“穷冬出瓮盎”可能是一种盆栽法这一观点虽然部分地修正了我先前的观点,但从瓮盎中出来的是薯块 这一点没变。对此,李根蟠先生表示疑惑。他说:“要证成此说,需要拿出起码的证据来。”

其实,在上一篇文章中,我已经拿出了起码的证据。不知道李先生是没有看到,还是有意回避?在此有必要重复一下。我举出的证据出自唐王旻《山居录》,书中有“种薯蓣”一条,抄录如下:

种薯蓣:择取色白根如白米粒,成者预收取子,作三五大坑,阔三尺,长一丈,深五尺,下密布砖,坑四畔一尺许,高侧布砖,以防别入傍土。中生根即难采。坑中砖上填少许沙土和粪,令满三行下子种之。待苗出着架引蔓令上,经三年以后,根甚粗,斟酌一坑可得一年以来食之。出尽还填土,布子种之,常须如此,岂备远寻山谷采掇辛勤哉,如无子直取细根三寸以上,种之。若收得子即胜也。其坑四畔,缘作盆状,以备早取其子,亦堪蒸食。曾得子如荆鸡子者,食子稍愈于根。此种出局中,若得善不可加。此物园四畔种之。不备园中好地。又法:子熟时,收子便种,只安肥土,令半入土,不得埋尽,即烂不生。待苗生后,移于破盆瓮中,着肥沙土和牛粪及油麻稭,填入盆瓮里土中,深三、二寸埋之,经二年满盆。若种粗根,当年可取。(《新编居家必用事类全集》戊集,书目文献出版社,110页)

此条“种薯蓣”提到两种种法,一种是常规的种法,另一种则相当于现在说的“盆栽法”。用作种子则是零余子和薯块。即文中所说的“子”和“粗根”。用薯块繁殖的优点是产量较高,“若种粗根,当年可取”,缺点是用种量很大;用零余子繁殖的优点是可以节省种薯,缺点是第一年薯块很小,产量不高,“经二年满盆”。生产上通常采用块薯和零余子两种繁殖法交替使用,以保持薯块不易退化。此已在游先生的文章中提到。

王旻,号太和先生,唐玄宗时期的修道者。著有《山居录》一书,又作《山居要录》。书中记载了多种作物的栽培技术,薯蓣即其一。此书在唐以后有一定的影响,唐末五代时成书的《四时纂要》就引述了其中的内容,《宋史》中也收录有“王旻《山居要术》三卷,又《山居杂要》三卷,《山居种莳要术》一卷”。元人又将其收入《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之中。以东坡之博学,他可能对这种盆 栽方法是了解的。

东坡到海南,他可以采用当地人的栽培方法,也可能采用他在北方时就已了解的薯蓣盆栽法。从诗中所述的情况推测,他可能先是在墙脚四周种植,结薯或长出零余子后,用零余子或薯块做种,出苗后,再移栽于瓮盎中,在瓮盎中结薯。盆栽是一种精细的栽培方法,它可以给作物提供很好的保护,在天气转冷的时候,可以移于室内,因此能够“穷冬”收成。露地栽培,加以盆栽,能够保证更长时间的薯蓣供应,秋天可以吃露天栽培的薯块,冬天则可以吃盆栽的薯块。如此看来,入瓮盎中的可能是零余子或薯块所繁殖的苗,而出自瓮盎中的则 非薯块莫属。瓮盎是用来生产的,相当于保护地,所以苏诗中才会与“农畴”(大田)相对。

李先生之所以质疑薯蓣盆栽,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是,“宋代仍然如此荒凉、用来作贬谪罪臣之地的海南岛,是否有必要有可能实行这种集约化的生产方式?”我以为,薯蓣盆栽主要考虑的不是集约化生产,象李先生说的一样,宋代的岭南地广人稀,确无此必要,而主要考虑的是冬季的薯蓣供应,冬季天冷,大田作物栽培有困难,盆栽可以根据天气变化比较随意地搬进搬出,当天寒时,可以将盆暂时移里室内,所以盆栽的薯蓣能够在冬季收获,正是在这点上,才有“磊落胜农畴”之说。

李先生强调瓮盎中出来的是薯粮,既然薯块加工成薯粮,又使用瓮盎来贮藏,可以存放很长的时间,一年四季都可以供应,且薯粮在海南的粮食供应中占重要的地位,又何必要“穷冬出瓮盎”?而应该说成是“穷年出瓮盎”才对呀?薯粮既成米状,又何以用原本形容块状的“磊落”来修饰?薯粮本自农畴,又何以说“胜农畴”?

要之,我以为瓮盎出的还是薯块,此薯块既可能是大田收获之后临时存放其中的,更可能是薯苗栽在瓮盎中直接结出来的。当然,我并不否认,薯蓣加工成薯粮也是岭南人的一种食用薯蓣的方法。但就苏诗“穷冬出瓮盎,磊落胜农畴”而言,我还是觉得解释成薯块可能更准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