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者按:
这篇小文发表后,笔者发现了一个判断失误。就是方框形耢(耱)比文章判断出现的年代更早,应当是在魏晋时期(前一段发现一幅魏晋时壁画是画有方框形耢的,一时又忘记了具体出处,待核实后再补充过来)。砘车的发现应该可以定在金代,笔者将另文详细阐述(笔者的博士论文中已经提到)。另外,文中谈到山西平陆枣园最早的耧车图像(壁画),最近读周昕先生的《中国农具发展史补遗》(未正式出版本)云枣园的耧车图像未见耧斗(因此不能称作耧车),这是我未留意的。因为过去的壁画看不清晰,还有待进一步核实。这里提出来,也算抛砖引玉吧。考虑到编辑的原因,图片省去,全文下载可到知网或者新浪共享(搜论文题目即可)。
对山西屯留宋村金代墓葬壁画所绘农具的分析[i][①]
史晓雷
(哈尔滨师范大学远东科技与社会发展研究所)
1999年1月,考古工作者在山西屯留李高乡北部的宋村发现了一座金代墓室。据墓室内的纪年题记,该墓葬的时间为金太宗天会十三年(1135年)。[1][ii][②]据考古发掘简报,在墓室的壁画中一共绘有8件农具,它们分别是:南壁墓门左侧的犁与耙,南壁墓门右侧的耧与石滚,东壁右侧的辘轳,西壁左侧的石磨、碓、箕。这8件农具,有的在发掘简报中判断有误,需要重新辨识;有的对我国农具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值得研究分析。笔者不揣冒昧,以求教于方家。
首先谈南壁墓门左侧的犁与耙(图1)。这件犁的形制不同寻常,因为在犁架下带有双轮。在目前已知的我国古代各种形制的犁中,这是唯一的。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其他种类的农具呢?笔者认为不会。因为在南壁墓门左右两侧所绘的四件农具,是配套作业的。左侧的犁与耢(不是耙,后文解释),是耕地后接着平整土地的农具;后侧的耧与石滚(确切应为砘车,后文解释),是播种后接着压实覆种的农具。从这种对应关系上讲,这件带轮的农具的确是犁,但这种形制的犁在我国古代农业典籍中从未记载,因此显得有些突兀,我们暂且称其为“轮犁”。类似的轮犁在明末王徵与来华的德国传教士邓玉函(Johannes
Schreck)1627年合作完成的《奇器图说》出现过,其卷三有一幅“代耕图”(图2)。但据李约瑟(Joseph
Needham)考辨,该图的底本(图3)出自1578年贝松(Jacques
Besson)的《数学仪器与机器博览》,[2]也即是经模仿改绘的,“代耕”这种操作并不是我国传统的犁耕方式,何况代耕作业中“轮犁”还需要绞车牵引,远较屯留宋村墓葬壁画所绘的“轮犁”复杂。再从壁画中所绘“轮犁”的结构看,上弯的犁辕与后倾的犁梢非常明显,底部的轮架也很清楚,从轮架的中央底部向前伸有一木与犁辕的前端相接,但犁壁与犁铧均看不清楚,在轮架上隐约可以看到有两根直立的支柱,很可能是起固定犁身使其在轮架横向位移不至过大的作用。使用的时候,犁辕前面应该有类似犁槃的构件,可供牲畜牵引,右面的犁梢由人扶持。至于这种轮犁的犁身如何与轮架配合作业,包括犁铧与犁壁的安装,耕深的调节等问题,还有待方家进一步研究。
图1
南壁墓门左侧壁画
图2
《奇器图说》代耕图
图3
《数学仪器与机器博览》代耕图
在轮犁的下方,按发掘报告说绘有“耙”,其实不应称作“耙”,而应称作“耢”(或写作“劳”)或“耱”。元代王祯《农书·农器图谱》对这两件农具有明确区分:从形制上看,主要的区别是耙有齿,耢无齿;从功用上看,“耙有渠疏之义,耢有盖摩之功。”[3]据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记载,我国当时北方旱作地区的保墒防旱措施已定型,即耕—耙—耱的体系。[4](从壁画所绘这件农具看,呈方框型,中间用荆条编织而成,与《农器图谱》所绘耢相类,因此是耢无疑。该耢图的发现在我国农具史上具有重大意义,什么原因呢?因为无论是汉代的耱田图(图4[5]),抑或嘉峪关魏晋墓室壁画的耢地图(图5[6]),耢(耱)的形制只是一根横木,利用牲畜牵引平整土地。至于何时出现方形耢,过去认为王祯《农器图谱》首次绘出了方形耢,现在可以明确地说,我国至晚在金天会年间已经出现了方形耢。这是农具史上的一大进步,因为方形耢中间用荆条编织而成,面积比较大,作业效率要比横木状的耢高许多。
图4
山东滕县黄家岭汉画像石耱地图
图5
嘉峪关五号墓耱地图
其次谈东壁右侧的辘轳(图6),从图像上看这件辘轳是单曲柄辘轳,是从井中提水的工具。我国单曲柄辘轳普遍应用的年代当是北宋中晚期,目前最早的较清晰的辘轳图像是山西长治故县村一号宋墓发现的辘轳图,但该墓无明确的纪年。[7]屯留宋村的辘轳图,是我国目前最早的具有明确纪年的单曲柄辘轳图,从辘轳的形制看,一端是人字形支架支撑较细的中心轴,伸到方形井口上的一端在细轴心外套有带曲柄的粗轴,利用轮轴原理提升井水。
图6
东壁右侧壁画
接下来谈南壁墓门右侧的耧与石滚(图7)。耧,即王祯《农器图谱》所记载的“耧车”,是北方的条播工具,在汉代已经发明,崔寔《政论》载:“武帝以赵过为搜粟都尉,教民耕殖。其法,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8]我国现存最早的三脚耧图像是山西平陆枣园村汉墓壁画中的三脚耧,敦煌莫高窟454窟发现有宋代的三脚耧图(图8[9]),但较而言之,屯留宋村墓葬壁画中的耧更接近现代三脚耧的形态。在耧的下方,绘有发掘简报称的“石滚”,王祯《农器图谱》称之为“砘车”,是条播后压实沟垄的农具。这里的砘车有三个石砣,显然是与三脚耧配套使用的。农书中有关砘车的最早记载见于王祯《农书》,该图像的发现说明了我国至晚在金代初期已经出现了与耧车配套使用的压实农具砘车。
图7
南壁墓门右侧壁画
图8
敦煌454窟耧播图(摹本)
最后谈下西壁左侧的石磨、碓、箕三件农具(图9)。从图中看看到,石磨置于一磨台上,上横放置一推磨棍。从磨与推磨棍连接的方式可看出,与敦煌61窟五代的推磨图(图10[10])与山西长治故县村北宋墓葬中的推磨图[iii][③](图11)[11]是一样的,推磨时可由两人在推磨棍的两端沿同一旋向旋转上磨扇。在石磨的下方是一碓,发掘简报仅显示了该碓的后半部分,但可以很明显看出是一踏碓,在踏杆后端的两侧是踩踏碓杆时的扶手。这一形制的踏碓在汉代画像石(砖)中已经比较常见。在磨台左侧绘有一坐地妇女,手持箕在簸粮食。箕的形制在汉墓出土的陶俑(图12[12])手中亦常见,今天这一劳作工具在农村仍广泛应用。
图9
西壁左侧壁画
图10
敦煌61窟(五代)推磨图
图11
长治故县村宋代壁画米推磨图
图12
执箕俑
总之,山西屯留宋村金代墓葬壁画所绘农具图的发现,对研究我国农具史具有重要意义。特别是其中的轮犁图与砘车图意义重大,前者是迄今我国考古发现中唯一的带轮耕犁,后者是迄今我国发现最早的砘车图像——可将我国发明砘车的年代提前到金代初年。
参考文献:
[1]
王进先、杨林中《山西屯留宋村金代壁画墓》,《文物》2003年第3期。
[2]
张柏春、田淼等《传播与会通——〈奇器图说〉研究与校注》,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8年,第150—151页。
[3]
(元)王祯《东鲁王氏农书》,缪启愉、缪桂龙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88页。
[4]
杜石然、范楚玉等《中国科学技术史稿(上册)》,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238页。
[5]
中国农业博物馆《中国古代耕织图》,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年,第8页。
[6]
张朋川、张宝玺《嘉峪关魏晋墓室壁画》,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第3页。
[7]
史晓雷、张柏春《我国单曲柄辘轳普遍应用的年代考》,《农业考古》2010年第4期。
[8]
(后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缪启愉校释,中国农业出版社,1998年,第50页。
[9]
王进玉《敦煌莫高窟四五四窟壁画中发现三脚耧播种图》,《农业考古》1986年第1期。
[10]
王红谊《中国古代耕织图(上册)》,红旗出版社,2009年,第49页。
[11]
朱晓芳、王进先《山西长治故县村宋代壁画墓》,《文物》2005年第4期。
[12]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四川宜宾横江镇东汉崖墓清理简报》,《华夏考古》200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