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田分地真忙

徐旺生

不久以前,我和依然生活在农村的父亲通了一次电话,通话的内容自然又是家里的一些琐碎的事情。交谈中,父亲告诉我,又要分田了。提到分田,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因为我的弟弟此前已经告诉了我这些消息,我也没有多想,就说分就分吧,政府要给你分田,你又是这个社会的一分子,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后面的话,就很让我为难。

父亲说,他今年已经快70岁(69岁,虚岁70)的人了,我的母亲已经过了65岁的生日了,在他们的名义下,一直有田,有田就意味着你需要向国家纳税,你还得向上面交纳各种各样的费用,如教育费等等。由于长期以来一直是这么交的,他们也都习惯了,几千年来都是这样。谁让你是一个农村人呢?如果他们当年投胎在城市,不就不用如此辛苦。我也不用在上高中的时候拼命苦读了。

上次分田大约是在十多年前,那时他们50多岁,在农村干农活还是一把好手,也是干农活的年龄。同时我的弟弟妹妹们都在身旁,加上比较结实的身体,种上家里的田是没有太多问题,如果那天不干活还有点失落感的。但是,如今他们这个年龄,应该是回家好好歇着的时候了,至少不应该再增加什么负担了。比喻说,少分一点田吧,就会少一点负担吧。但是这次分田却让他们好为难。

为什么呢?他们现在已经都过了65岁了,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都不适合于再到田里去干活了,尤其是在水田为主的南方农村,如果需要下地种田,是非常辛苦的。将近70岁的人,如果已有的负担不能免除的话,自然不想在该这个年龄再增加什么新的负担了。可是现实的情况是,这个负担将要越来越重了。

原因很简单,就是现在分田,是按人口来分的,这些年来我们家里的人口没有减少,但是我们村里的人口却在减少,这部分的与我父母亲的硬朗有关。这样,按人口均分,我父亲自然就要多分一些田了。

在当今的农村,各种需要交的费用与人口有一定的关系,如果一个村庄的人口越多,自然人均所得的田就会少一些,相应其它的负担就要轻一些。我们村里的人口十多年来一直是成下降趋势。原因一方面是有一些人通过读书离开了乡村,例如象本人一样,以及一些以我为榜样的年青人;另一方面是许多60多岁左右的人已经离开了人世,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们分田了。在我们这个村庄,与我的父亲岁数差不多甚至年龄小一些的人,据我所知,差不多有一半以上已经不在人世了,有的是夫妇俩个都已辞世了,多数原因是因为生活条件较差、且南方稻田的农作特别辛苦,加之医疗卫生没有跟上。一有疾病,小病多采取能够挺过去就挺着,大一点的病才会看医生。所以,常常是小病成大病了,尤其是慢性病,到了一定的年龄,自然就难以抗住了。我的父亲还算是我们村里长寿老人了。此外,有些人在外地打工,根本就不愿意回来。这些人生活在城市里,干一些很、累的活,拿的钱并不多,尽管如此仍也不愿意再回到农村去领受一些负担,能不回去就不回去。他们大概知道城里的人收入比他们高,从来没有说要交什么,他们也就不会回到老家,自找负担的。现在的中西部的农村,种田是没有什么收益的。一个家庭,如果能够将各种税收、上交和成本扣除能够维持一年的生计,当然还不能得病,就是天大的幸运了。如果有一至二个个孩子读书,或者什么人得了较麻烦的疾病,日子就难以维持了,借债自然是难免的。很多人因此带上家小,离开了农村,在外地打工,不回家了。在农村收入并不高的情况下,各种上交是少不了的,即使是灾年也是如此。

我的父亲身体一直不错,这么多年来,就一直不停地、没有歇口气似的干着。可是这次的分田对他们来说,将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提醒,即意味着还要分得更加多的田。分田意味着负担,更多的田意味着要交更多的钱。

父亲问我,在城市里60岁退休了人,需要还是不需要交什么东西?我说,城市里没有任何需要交的东西。不过,要是那里受灾了,居委会没准会动员他们 捐款。当然要是不捐,也没有人强迫。父亲又说,你比我有“学问”大,在封建社会60多岁的人好象不再交什么吧。是的,历史上,封建王朝在向老百姓征收赋税时,年龄是一个关键的指标,一般按“丁”收取。而“丁”的年龄是有限制的,超过65岁的母亲和将近70岁的父亲是绝对不能够算作“丁”的。

父亲说:“你有什么办法让我们不再分田呢?”他的意思是将他们的户口迁到城市的我这里,北京。我说,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一来我没有权力改变国家的政策;二来我也没有能力让他们改变什么身份。

我能够做些什么呢?自然我能够做的就只能是告诉他们,田就让他们给分,但是可以不种,然后我多给他们寄些钱,可以免除一些负担。但是他们说,如果田要是不种,将要罚款。看来光交钱是不行的。那么两个60将近70岁的人,怎么办呢?我还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可想了。看来我这个在北京的,他们引以为自豪的儿子,本事没有多大。让我感到惭愧的是,当我每次回家,目睹农村的一些不如人意时,总和父亲讨论家里的农活如何安排?怎样能够多挣些钱?我自认为受过高等教育,还是农业院校的硕士,建议应该是很有说服力的,但是每次以我的失败而告终。我的许多想法是不现实的。这让人想到了诺贝尔奖得主舒尔茨在《改造传统农业》中说到的农民并非没有理性,实际上是我们这些非农民没有理性。

关于这次分田,我是没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多得田的,但我还是能够在经济上帮他们的,例如多寄一些钱,给予资助。然而,假如有一些象我父亲一样的老人,无力或者不能够得到来自后代的帮助,又该怎么办呢?

最近又通了一次电话,我问分田的情况怎么样?父亲说,由于有些家庭的人没有回来,田无法分下去。看来,的确有此麻烦。不过,田肯定要分下去的,肯定很热闹。这让我想起了70多年前的毛泽东写的一首词,最后一句是“分田分地真忙”。全词如下:“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梁再现。 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不知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编者按:视土地为命根子的农民何以不愿意分到自己的土地呢?因为土地常常与农民负担联系在一起,在当今农业效益下滑的情况下,农民辛辛苦苦,从年头到年尾,收入却没有相应的提高,反而可能由于农资(农药、化肥、水电等)价格的上涨而下降,更有甚者,农民名下所占用的土地越多,意味着要向上级缴纳的各种税费越多,使得农民不堪重负。减轻农民负担不应该停留在口号上,而应该落实到行动上。就土地承包而言,我以为古代的某些作法是可以效法的。农民的纳税田和口粮田应该分开。古时候一个农民如果他承担70亩耕地,20亩可以是口粮田,50亩是课税田。口粮田是保障农民基本生存所需,按人口分配(没有年龄限制),并且免税。课税田则是要向政府交税的田,承担课税田的农民必须有年龄的限制,比如15到55岁的所谓“丁年”,在这个年龄段以外的小孩和老人,只有口粮田,没有课税田,也就没有各种税费负担。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现“老有所养,幼有所育”。(曾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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