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龄

 

2005年开年不久,报刊和网上就接连不断地报道金庸辞去浙大人文学院院长的消息,有人抒了一口气,并且不客气地指出金庸担任人文学院院长是一种错位,挖苦大侠的水平在南大历史系连副教授也不够。浙大校內的历史系教授何忠礼则直言不逊地说“金庸对历史学基本不懂,让他带博士完全是误导学生。”  拥戴金庸的人听了则义愤填膺,进行反驳,再次替金庸评功摆好,对他的辞职表示十分依依不舍。学校当局则出来辟谣,说金大侠仍是院长,大侠确曽写信提出辞职,但经过虔诚挽留,大侠业已打消辞意,留任到新院长确定后再缷任,并借此机会对金庸为学校作出的贡献给予“崇高评价”。

提出辞职、经过挽留,继续到新院长上任为止,这种人事的更替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应该可以划上句号了。但这事发生在金庸身上就完全不同,借辞职的东风,掀起一浪又一浪的风波。尽管金庸已经明確即将缷任,还要重提金庸当初出任人文学院院长是否合格的问题,以及他带博士生是否胜任的问题。由于五年前任命金庸为院长的当时,就曽遭到校內、校外和社会人士的质疑和反对,因而记者经过调查的结果发现“金庸作为人文学院院长和古代史专业的博士生导师,其教学方式和学术水平,甚至博导资格早已遭到普遍质疑。”当然,也有相应的本校、外校和社会人士的拥护和欢呼。

现在五年已满,正是让事实说明金庸院长成绩的时候了。南京大学历史系摆出金庸曽到南大作学术报告的现场实况为证(见南大董健教授的记者访谈录),认为聘金庸为人文学院院长是“一场错位终于结束了。”等,复旦大学的朱学勤也持类似看法,并恳切地指出,金庸的正确定位应该是中文系或新闻系,而不应该是历史系。  中山大学的袁伟时则幽默地说“这是学院提高知名度的一个措施吧。”等等。

有这么多的人旧事重提,质疑金庸担任院长和博士导师是否胜任的老问题,当然会招致拥戴金庸者的反驳甚至愤怒。替金庸学术水平评功摆好的理由和事例,方方面面,不胜其多,笔者不是历史学家,以一个外行人的角度看双方的观点,觉得反对金庸任文学院院长和历史学博导的人,观点鲜明,只集中在金庸不宜担任院长和博导这两点上,并认为金庸如担任文学系、新闻系的教授则十分合适。替金庸评功摆好的许多理由和事例,则多是泛泛而谈的评功摆好,缺少有针对性的回应,比较经不起推敲。

南京大学历史系的董健说金庸在南大的讲座“令所有的人大失所望”,并举事实为证。浙大则说金庸每次举行讲座最伤脑筋的是学校的保安,因为听众涌跃,把玻璃门挤破了,我相信这是事实。但是这不能证明学术讲座的内容非常精采。北京大学把校内外每年进行过的学术讲座,加以汇总,在次年出版,取名《在北大听讲座》,一年一集,扩大了学术知识的传播面,受到文化界人士的欢迎。浙大人文副院长说“即使是那些批评金庸的博士们也承认,向外人提到金庸是自己院长时,心中仍然会有一丝荣耀。而金庸一年一次的讲座,也已成为浙大的品牌之一。”既然如此,何不把金庸五年来这些品牌讲座刊印出来,汇成《在浙大听金庸讲座》出版,以饷社会,总比关门独享为好吧,同时也好让那些普遍质疑者看过讲座以后,自惭魯莽,表示道歉,岂不甚好。

北大中文系孔庆东教授为金庸抱不平的理由比较全面,他说“谁说金庸不够资格当教授?你让他站出来!金庸的学问在“职业技巧”上可能不如“科班出身”者,但指导几个学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又说:有人认为他不能当历史教授,是因为他没有写出研究论文?金庸怎么没有,《袁崇焕评传》不就是吗?这种学术血统论、出身论和过去说别人是地主的儿子就不能入党有什么区别?”

孔教授这些咄咄逼人的反驳,实在难以令人折服,他用“科班出身”形容正规的学者,而金庸所缺的只不过是一点“职业技巧”,好象科班出身的学者是靠职业技巧立足的,这样的论断公平吗?人们质疑金庸没有历史学教学经历和著作,他回应说《袁崇焕评传》不就是吗?不错,《袁崇焕评传》是金的唯一历史著作,但这本书同金庸到处标榜他擅长的隋唐史和中西交通史、及招收这两史的博士生有什么内在联系?如果拿来招收明淸史博士生或许接近一些吧。孔教授用“学术血统论、出身论和过去地主的儿子不能入党有什么区别?”来反驳,使人感到文革流行的戴帽子的幽灵,仍然不散,作为文革过来人,见惯不怪,懒得理会了。

当孔庆东等教授极力证明金庸是历史学大师时,令他们尴尬的是,金庸接见记者的谈话中,明白指出,浙大人文学院的哲学、历史、文学、艺术、教育、新闻、社会学等七个系中前六个系他都懂,只有社会学他坦承不太了解,说明他们并没有全面了解大侠的整体水平。

耐人寻味的是,所有公开报道中,都说金庸的招生方向是隋唐史和中西交通史,金庸也多次自称在浙大教历史,但事实上金庸的三名博士生中,两名是中文系古典文学专业,一名是中西交通史专业,而浙大古代史研究所副所长卢向前教授表示,历史系目前没有金庸的学生,他也从未与金庸会过面,这就教局外人莫名其妙了。

还有一个有趣的说法,20041121日他在深圳接受采访时说:“我在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收了几个博士生,不够好,我现在也不教了,还把院长的官辞了。我这个人当官,不行。拜师,我很愿意;让我教别人,我就不愿意,也教不来。”金庸把担任人文学院院长看作“当官”,当然不是口误,可能是一种比喻,显示出大侠的巧妙修辞,因为如果把话里的官字去掉,换上院长,变成“还把院长辞了。我这个人当院长,不行。”岂非坦承不够任院长?同时,把院长比喻作官,也不经意中泄漏了心底潜伏的官位意识。

浙大人文学院院长副院长徐岱说他“自己不是一个很随便附和别人、自视甚高的人。他要记者一字不变地照录他对金庸的评价:“作为一个人,他是一个杰出优秀的人;作为一个学者,他是一个一流的学者;作为一个文学家,他是一个伟大的文学家。”徐教授这话是接受记者采访金庸辞职问题时的答辞,却缺少对五年来金庸担任人文学院院长的评价,显然离了题,因为没有人对金庸作为学者、文学家提出质疑。根据上面的人、学者、文学家的措辞,应当再加一句“作为一个人文学院院长,他是一个高度负责的院长!”想必徐副院长会首肯。

金庸对记者申述辞职的原因说:“一是自己年事已高(81岁);另外是由于他应聘担任着英国牛津大学中国学术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在浙大担任人文学院院长后,很少时间到牛津大学,他希望2005年能有更多时间到牛津大学做研究。”这种理由是以退为进,欲盖弥彰。大侠既然接受浙大院长和牛津高级研究员的双重任务,当然表明他有信心做好这两方面工作,现在发生二者难以兼顾,任何一个负责任的学者,当然选择先把博士生带到毕业,牛津那边没有博士生在等着结业,何妨稍迟一年。现在却舍浙大而就牛津,这是在顺便提醒人们,你们吵吵闹闹质疑我的院长资格,可是牛津那边我还是高级研究员呢。既然以年事已高为由辞院长,难道去牛津当高级研究员年事就不高了?

更教人不解的是,从媒体追踪大侠的活动来看(不包括香港、国外),大侠虽然年事已高,却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屡屡出席西湖论剑,华山论剑、南湖论剑、云松书屋落成揭幕之类的活动,有时顺便带学生参加,这里面有隋唐史和中西交通史的内容吗?据媒体报道,师生双方一个学期只见一次面,每次聊上几个钟头,而正规的授课则从来没有过。

据退休不久的浙大历史系何忠礼教授透露,当初浙大给金庸评博导资格的时候,他曾参加过主要由历史系老师组成的基层评议,何先生说“别人都是三本著作和若干论文厚厚一叠材料,只有金庸是一张空白表格,上面写着查良镛三个字。”对此,笔者可以补充另一个类似的证明。因为笔者曽受友人委托,在浙大网址上查阅一位博导的专业方向及招收对象准备报考,在众多的博导名单中,每位导师的论著栏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填满了论文和著作名称。偶然在导师潘云鹤的名下,论著栏下却空着没填写。这引起我的好奇,又特地找到导师查良镛的名下,论著栏下也是空白。当时我就感到很不正常,都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想不到学术表格填写面前,博导之间却不平等。

一月十三的《青年时报》有“大侠金庸,在浙大五年很称职”的大标题,其中有一段小标题“金庸当博导不够资格?一切都按规定严格申报的”,说“浙大在为金庸申报时,完全是严格按照国家有关政策、法規、办理的,媒体有关金庸违规取得博导职务的报道是严重的失实。”接着引用了严家炎教授的话:“金庸当博导不够格?真是天大的笑话!…说他不懂历史,真是胡说八道!”气愤到了骂人的地步,仍然没有正面回应葛剑雄教授指出的教育郚学术委员会对博导资格的三点明确规定:一是当过教授,二是之前必须完整培养过一个硕士生,三是在国內高校指导过博士生工作。针对所谓“完全是严格按照国家有关政策、法規、办理的”,显然不包括教育郚学术委员会的规定,这些有关政策和法規?何不聊举一二,以释众疑?

还有一个问题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即金庸从青年时期起就一直生活在香港,一生的奋斗、功成名就都在香港,香港有不少的大学,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什么没有想到聘请金庸担任人文学院院长或历史学教授等,邻近的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的大学也不少,为什么都没有想到聘请金庸担任类似职务?唯有改革开放后的中国浙江大学独具慧眼,千里迢迢,诚聘到这位“作为一个人,他是一个杰出优秀的人;作为一个学者,他是一个一流的学者;作为一个文学家,他是一个伟大的文学家。”

大侠即将去牛津大学研究中国学术,让我们把目光转向国外,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和现首相布莱尔,都毕业于牛津大学,两人以国家首相之尊荣,希望母校能颁给他们两位荣誉教授的头衔,却遭到牛津大学的拒绝。美国的基辛格在哈佛任讲师、副教授、教授,1969年~1974年离开哈佛任尼克松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1973年后任国务卿,在此期間荣获诺贝尔和平奖,及美国总统自由勛章。这样一位名声显赫的大人物,在卸任国务卿后,想回哈佛重任教授,要求只从事研究,不担任教学,被哈佛谢绝。因为在哈佛,教授必须面向学生上课。按中国高校的标准,基辛格是求之不得的金字招牌,不上课是小事,若肯屈尊来浙大任院长,带给浙大的名校效应将无法估量。这些世界一流大学的严谨学风,我们国內怎么视而不见?杨振宁回淸华母校,担任一年级基础物理学教学,树立楷模,令人起敬。从金庸就任院长、博导和辞职暴露出来的问题,再也不能在金庸一个人身上纠缠,争执他是否胜任院长和博导的层面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事实的教訓已经够多了,怎样改革高校的人事、包括诸如聘请任命院长、博导在內,使之走上正常健康的发展道路,已经刻不容缓了。

                                                                                           2005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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